《笔醒山河: 中国近代启蒙人严复》
黄克武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2年3月
□禾 刀
1921年,严复在死前总结了三条遗言,其中第二条写道,“新知无尽,真理无穷,人生一世,宜励业益知”。相较于第一条和第三条阐明严复对外部世界的态度,第二条更能体现对自我修养的内在要求。不过,在医生的帮助下,严复死前一年才戒掉曾被社会各界饱为诟病的鸦片瘾。
研究严复30余年的黄克武,在本书中系统地梳理了严复的一生,对其翻译和思想启蒙成就更是浓墨重彩,但又不仅仅局限于此。许多人对严复的了解,是作为翻译家和启蒙家,然而,在黄克武的这本书里,还原了严复个人生活家庭感情等多个侧面,使得严复的形象更加立体丰满。黄克武笔下的严复,集改良与守旧、前卫与传统于一身:他积极引进以《天演论》为开端的西方思想,却又坚持“旧法不可偏废”;他极力倡导西学,却又站在新文化运动的对立面;他的翻译受到近代著名文化人士的高度评价,其中还有一些人因为他的著作改名立志,但他坚持的“信达雅”翻译原则,其创造的词汇流传至今者极为稀少;他极力推动思想启蒙,但个人思想又颇为守旧,迈不开沉重的双腿,对帝制充满幻想。个人方面也是因循传统,一生二妻一妾,此外还经历四次科考不中,最后一次科考时已近40岁。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幸亏科考不中,否则中国近代思想启蒙界将会错失一位巨匠。严复的求学经历与另一位同时代的人物容闳多有类似:二人均从西学入手,再返归中学。二人均以救国为己任,所不同的是,容闳更多地采取实务救国举措,而严复则一直战斗在思想启蒙界。二人还有一点不尽相同,即回归中学后的严复古文功底扎实,他翻译《天演论》用的桐城派古文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一点是容闳难以企及的。
黄克武在本书中对严复的“信达雅”翻译原则进行了详细介绍。“严复一生都维持英文阅读的习惯,他所翻译的西书都是一时之选,他夸下海口说,其中有几本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能为翻译”。严复此言虽然不无自负色彩,但他仅有的几本译著分量极重则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严译所创词汇鲜见遗留下来,黄克武认为主要在于,“清末以来译自日本的书刊数量太多,约定俗成之后,即难以抗拒;严译‘太务渊雅,刻意模仿先秦文体’,所以不易为人理解,而在‘五四’白话文运动后很难受到人们的欢迎;来得翻译好用单音词(如计学、群学、心学),不敌‘复合词’(如经济、社会、心理)在意义传递上的丰富性;严复喜用意译;严复负责译名统一工作(他担任学部之下的‘编订名词馆’总纂一职)迟迟无法有效推行等”。严译词汇并非全部消失于历史瀚海之中,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字通俗易懂,影响诸多后人。
当然,严复的译著并非没有不同声音。包括梁启超、胡适、陈独秀等人在内对于他坚持以古文译法多有批评。而对严译精确度颇有质疑的则有吴汝纶、蔡元培、王国维、张君劢、傅斯年等人。批评非但没有抹掉严复作品的光芒,反倒让更多人了解其译作的重要性。由此可见,当时学术开放自由争论风气甚浓,严复本人也曾卷入白话文的论战之中。事实表明,争论总比交口称赞的学术氛围有益得多。
透过黄克武的这本书读者可以看到,严复的一生似乎总是在不如意中度过,无论是个人婚姻,还是他所推崇的学业与事业。在他最向往科举考场时却屡屡不得志,反倒是在水师学堂崭露头角;当他被晚清精英们送到国外学习军事时,他反倒对西学产生了浓厚兴趣,至而走上翻译之路;当他回到国内,原本寄望于努力接近张之洞、李鸿章等晚清重臣,从而实现自己的报国之志时,但另一方面自己接受的西学又迫使他不断发声,从而自绝于晚清官场……在风云际会的年代,他始终游离于体制与社会之外,试图接近进入又无法全力以赴,他的思想对他的心底深处的冲动形成了束缚。他的思想与现实形成明显的内在张力,这种撕扯构成了生活与事业的多重不如意。
有一点是肯定的,即历史上多了个不如意的严复,但中国多了位翻译家和启蒙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