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蝶恋花》 |
▲▲阿 龙 从第一次收听汕头人民广播电台的潮剧《蝶恋花》,到从揭阳电台的朋友要来整台潮剧的舞台录音带,再到在手机上欣赏2010年代重新排演的这部潮剧,40多年来,每一次收听收看,我几乎都是在细细品味、咀嚼,而且每一次都嚼出新的感受来。 第一次收听,还是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时候,父亲向县广播站申报了有线广播,家里在西厢房通往客厅廊道的屋梁下挂了一个小型喇叭,有条揿式小绳子垂下来,我们揿动它一下,广播就响了。每个清晨,广播体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汕头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播过之后,就是潮剧联播节目。那时候“文革”刚结束,古装潮剧不多,每天收听到的多是现代潮剧。我听得最多的是《蝶恋花》,觉得这部新编的潮剧比起其他现代潮剧来,有新鲜感,特别喜欢“古道别”和“狱中思念”两段,把歌词写得那么扣人心弦,并且几乎每两句都对仗得十分工整。里头的霞姑在被押离家乡与乡亲告别时的一句“我将我身献我党,我心长随红日旁”,听得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以至于长久记忆在脑海里。 当年收听这出潮剧时,基本晓得那是将京剧同名剧目移植过来的,因为第一场反动乡长范瑾西以上门拜访杨开慧为名前来刺探情报时,身边喽啰向孙嫂介绍“范乡长”,哪知孙嫂马上张口就是一句“我管你是饭乡长还是菜乡长,不见就是不见”。在京剧的人物对白中,这样讲是没问题的,但转换为潮剧对白,潮汕话就难免有些拗口,毕竟,饭菜的“饭”口语多读为“本7”,与姓氏“范”的读音还是有区别的。但瑕不掩瑜,即便明白剧目是移植的,还是十分佩服,唱腔全都潮剧化,这与《沙家浜》等移植剧目的唱腔与京剧相似,明显就是不一样啊。 在反复收听中品味,也学到了不少语文知识。“古道别”上有一句“年年眼见乡亲苦,肉补衣衫天补房”,开头总怕理解上产生同音字的错,多次收听之后,终于肯定就是这些文字,不由感叹,编剧遣词造句是何等用工,能把旧衣服破房子比喻到这样的深度,真的是不同凡响! 因为喜欢《蝶恋花》,上世纪90年代有朋友在揭阳电台工作,便趁机要了整部剧的录音带,回家慢慢细听。那时候,网络已经流行,可以在网上搜到一些资料。我专门搜索一些京剧《蝶恋花》的剧本资料,这才发现,潮剧剧本不单在戏曲移植方面用功,在台词上也用足了力度。比如杨开慧收到毛润之来信的那一段《星火燎原天地明》,潮剧在“晚霞临窗”一句之后,增添了“锦书焕彩耀苍冥”,还有后面的“铁画银钩千钧重,珠圆玉润万斛情”。我读初中时,对这句唱词一知半解,当时听广播也没有字幕,加之潮汕话同音字多,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字词。直到搜索了京剧版本的内容,和潮剧作了比对,才晓得原来潮剧增加了这些句子,真为原剧本增添了不少光彩。对亲人书信的期待和收到信札时的喜悦,在那一句“锦书焕彩耀苍冥”中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而“铁画银钩”两句,则是道出了毛泽东书法的风格,以及其对妻儿的思念之情。而“传捷报,赣水风雷震天地;闻心声,湘江日月尽欢腾”一句联对,更修改得棋高一着,日月也跟着欢腾起来,多么奇妙的文字啊!可以说,搜索之后再品味这部潮剧,真是感慨良多:修改人家的作品,一定要锦上添花才行!那阵子自己也当了一名文字编辑,所以,在修改来稿时,我便用这个例子来鞭策自己。 10多年前,一位同事写了一篇政论文,标题就是“吾将吾身交吾党”,这与“古道别”中霞姑的一句“我将我身献我党”,其实是同一个意思。我佩服得不得了,我写了那么多共产党员的先进事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后来,在跟一些年轻同事谈写作体会时,我经常拿这个例子说事,不论是一出好剧还是一部好作品,有时候的一两个句子就是金句,用起来就会产生很好的效果。 2010年代,广东潮剧院重新排演《蝶恋花》,这次,我是在手机上直接收看了全剧录像。这一次又咀嚼了一回,那阵子,我热衷于钻挖姓氏文化,不经意间,又“逮”到了一点瑕疵——重排剧在反动乡长范瑾西出场时,喽啰的介绍换上了新台词:“这是剿共义勇队的范队长……不是犯人的犯,是这……犯罪的犯……”这时候,范瑾西自己开口了:“是典范的范。” 剧情发生于1930年,那时候还没有推行简化字,姓范的范与典範的範是两个不同的字,范瑾西不可能把自己的姓弄错。这个纰漏,可能是编剧者为了弥补70年代那句“饭乡长菜乡长”的方言转换缺憾吧,不想却忽视了文字改革时间的前后次序,“超前”错用了简化字。但对于这部影响深远的现代潮剧来说,这仅仅是一点小瑕疵而已。 几年前,在手机上刷到一个视频,主持人在用普通话报节目《蝶恋花》唱段“同把山河放眼量”时,居然把量字读为第四声(去声)。杨开慧在狱中怀念丈夫,抒发壮志,盼望有朝一日夫妻同赏祖国山河好风光,这个量字,是用眼睛丈量的意思,普通话应读为第二声(阳平)才行。毛泽东诗《七律·和柳亚子先生》里头有一句“风物长宜放眼量”,也是这个意思啊。 40多年了,每一次咀嚼《蝶恋花》,每一次都有所收获,并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者简介 蔡逸龙,“60后”,笔名阿龙、朱虬,揭阳榕城人。揭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从事新闻工作,兼研究地方历史文化,出版有《揭阳百家姓》《榕城区革命老区发展史》《揭东区革命老区发展史》《瑞联村革命斗争史》等专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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