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友武 摄
肖明明
前几天气温骤降,整理衣柜时,偶然翻出来一件看起来年代已久的羽绒服。我拿棉布轻轻擦拭着,一段沉睡的时光随着灰尘的掸落而渐渐明亮起来,恍惚间,我又看到了坐在灯光下的母亲。
还记得小时候,家庭情况不好,作为老幺的我只能捡哥哥姐姐的旧衣服穿。按照风俗,过年时家里的孩子都要穿新衣服。每当年关将至,父母便给哥哥姐姐一人买一件羽绒服,至于我,则只能穿姐姐去年过年时的那件。大家都知道,这是件实打实的旧货,可对于我,也确实能勉强算作新衣服。
有一年,我考上姐姐所在的初中,每天和她结伴上下学。读了没两年,便有眼尖的同学发现了衣服的事情,他悄悄对我说:你为什么总是穿你姐姐穿过的衣服,你不会过年都没有新衣服穿吧。我听完连忙反驳他,实际上早已窘迫得面红耳赤。
那天,我一回家就对着父母大发脾气,一番闹腾过后抹着眼泪问母亲,今年过年穿什么。母亲依旧把姐姐去年的羽绒服拿出来,劝慰我说,你姐姐这衣服去年就穿了过年那两天,有啥不好的。我却不买账了,死缠烂打地就是要一件新衣服。母亲思索片刻,似无奈又似心疼地叹了口气,最终决定要亲手帮我做一件。
那时已经临近新年,母亲紧赶忙赶地开始了制衣工程。她先是裁几块粉色和黄色的布,平摊在床上,一只手捏着针在上面飞针走线。母亲的针线活做得好,只一个上午便做出了未充绒的衣服雏形。接下来,母亲用剪刀拆开两件不穿的旧衣服,里面的绒毛顿时漫天飞舞,我们两被呛得一阵咳嗽。她赶紧泼了点水把绒压得服服帖帖,再将它们揪进一个大盆里,掂量片刻该如何分配。最后将绒依次塞进衣袖、衣角的位置,直至填充整件衣服。
深夜,我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一片清辉,母亲就笼罩在这片清辉里,伴随着身畔微弱的灯光,用针线在衣服上不断地加工着。她取放工具的动静很轻,台灯也刻意调到最暗,生怕惊扰了我。而我清楚地看到,她的侧脸泛着母性的柔光,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岁月留下的沧桑,如此温柔,如此残忍……
衣服完工后,母亲坐在床沿上喃喃自语,三丫啊,你别怪妈妈,你们三兄妹开销大,又正处在长个子的年纪,今年买的衣服到明年就穿不了了,我也是想省下一件衣服钱,好给你们多买点吃的。我感受到母亲的手正在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忍不住鼻尖一酸,心中早已是悔恨万分。
第二天清早,我迫不及待地试穿了新衣服,它融合了两件衣服的羽绒,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穿上身非常暖和。衣领和袖口的位置还绣上了最流行的花边,使我对它的喜爱又多了几分,只恨睡觉时不能穿着睡。然而不到两年,兴许因为母亲的技艺不够成熟,这件羽绒服跑棉严重,从此被压在箱底。
如今面对这件衣服,即便已过了这么多年,它在我心里依旧是崭新的。因为那些温柔动人的旧时光被母亲缝了进去,而她浓浓的爱意就在里面流淌着,冲刷掉了岁月的尘埃和阴霾,留下的只是穿透时光的纯粹。正如流水不居,河床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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