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青

　　我和洁宇的文章见面的次数，可能比和他本人见面的次数还要多些。所以对他本人颇有印象，却更知道他业余写作甚勤。且文章都写得不错，很难得。洁宇写作的种类似不拘一格，与他的家乡揭西有关的人文风物，他写了不少随笔类的东西。但洁宇比较突出的写作，可能还是文学性的散文。他曾经以散文《一对珍贵的“翠鸟”》获得《揭阳日报》“玉缘故事”征文一等奖。

　　我们知道，一般情况下，散文可能比诗歌或者小说更需要一个货真价实的“我”。因为，它不像小说可以用虚构的方式把“我”隐藏起来；也不像诗歌，能够借助夸张的手法，把“我”化装成川剧的变脸。所以诗歌和小说，如果你不穿越文本的表层，进入它们背后的潜文本去寻觅踪迹，那么那个“我”，就不太容易被看到庐山真面目。散文则不同，它的表面文本就是“我”必须站在中心位置上的舞台；“我”的快乐忧伤，“我”的所有表情，“我”的身段，“我”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在聚光灯下无法躲闪，暴露无遗。因此作为读者，我们对散文只需稍加打量，便不难看清它的那个“我”，是一身的浓妆艳服，还是天然去雕饰的素淡仪态。所以大可不必跑到后台去，搜寻还有什么未被发现的秘密——我是这样理解散文的。对洁宇的散文也不例外。

　　《一对珍贵的“翠鸟”》是洁宇的一篇记事散文。“翠鸟”是一对细小且做工并不精细的玉制工艺品。它来自于祖母的祖母，是祖母的祖母送给祖母之物。它有着一段故事。祖母年轻时，一次因家里青黄不接回娘家求助，刚进门她就埋怨她的祖母牵的线，让她从普宁洪阳镇上的优裕人家，嫁到了揭西贫穷的乡村。于是便有了祖母的祖母从发簪末端摘下一对“翠鸟”玉坠子给了祖母的一幕。祖母的祖母同时表达了这对“翠鸟”的寓意，并语重心长地祝愿祖母和诚实勤劳的丈夫，一辈子不离不弃，共同劳动，摆脱家庭困境。自此，这对“翠鸟”便成了祖母的一种信念，她和丈夫一起劳作，一起吃苦，合力撑住了所有的艰难，使家的天终于没有塌下来。有意思的是，这对“翠鸟”现在成了作者的家传之物。作者感恩满满地珍藏着它，就是珍藏着一个关于祖辈的爱的美丽传说。尽管这爱没有耀眼的光芒，是世俗的形式，平淡无奇，但它却和千千万万普通人生命中可能发生的爱一样，诠释了一种朴素而远非肤浅的人生意义，并喻示了一种弥足珍贵的夫妻之“道”和生活的真谛。倘若我们愿意更多地解读这对“翠鸟”的启迪和蕴含，皆不为过。难怪洁宇的这篇散文能冠于应征作品之上，获得一等奖。

　　作者发表于《揭阳日报》的《老地方》，也是一篇追忆前尘往事的散文。每个人都会有曾经留下自己生活履痕和情感印记的地方，那就是老地方。而且，每个人怀念的老地方肯定不相同，作者在文中便坦言，他想起的老地方并不是那些如诗似画的所在，而是童年住过的老屋，以及童年的玩伴阿勇家在镇上的三层房子和父亲的菜园；老屋每天都有爷爷奶奶张罗饭菜的香气飘荡扑鼻，阿勇家的三层房子有可跑上跑下的楼梯及罕见的热水器和电话机，父亲侍弄的菜园则可在园沟里捉小鱼或在草丛间扑蝴蝶………所有这些老地方的一切，都在岁月中远逝了，但由于作者的重新想起，它们就像生动回放的电影一样，如在眼前，把一个乡村孩子曾经的单纯、快乐和幸福，再度照亮。尽管成长和长大，不免带来人生的遗憾和淡淡的愁思，但生活不变的方向是始终朝向美好。因此，作者没有忘记的还有一个老地方，“是长大后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个留着纯洁的吻的地方”，这举重若轻的一笔，顿令老地方的意蕴升华了。

　　相对来说，叙事性的散文，语言往往比较质朴，力求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不让“我”的思想情感的打动力，为花哨藻饰的语言所折损，诚如我在前面提到的，惯于以朴实无华的容貌登场。洁宇的《一对珍贵的“翠鸟”》和《老地方》，庶几近之。然而，洁宇先后刊载于湖南《散文诗》杂志的《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和《岁月的脚步，轻轻走过》，却都是以散文诗为各义的散文了。顾名思义，所谓散文诗，当就是把散文当诗写；或者换言之，是以诗的情思渗化于散文的质地，从而令其散发出诗的光泽和神采。而诗，则也如我前面所喻，它并不拒绝华丽的穿戴，语言的夸饰正是为了显示美丽的特质。故散文诗，也不妨理解为是散文乐于与诗联姻或沾光，并由此而在散文的上空猎猎地飘扬着自己彩色的旗子。

　　《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这散文诗写的就是生活的诗和人生的诗。在多姿多彩的现实生活中，无论男女，年轻的时候都是人生最美的恋爱的季节，所以这时候爱上一个她或他，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生活的航船并不总是照着愿望行驶，人生的每一页也总是在改写着，因此，即使是曾经“心中偷偷珍藏的一颗无形的夜明珠”也好，或者是“心灵深处最纯真厚蕴的暖阳”也好，转眼间，“也许，她正踏着红地毯，成了他人的新娘”，而无法预料的是，“谁又成了你的新娘”……所以不能不说，人生最大的必然性就是偶然，偶然性往往是人生的常客，不请自至，故一切皆有待于机缘。而人生，“走的是时光”，再见时，“彼此兴许都已儿孙满堂”。作者用了许多诗一样的语言，明喻比譬，为钟情男子和怀春少女咏唱了一支婉丽曼妙的恋爱之歌，最终归于生活的厚土。在此散文诗中，作者显然玩了隐身术，但其投射于表层文本的影子，以及那善为解人的情感纹理，我们却似乎还是扪得着的。

　　《岁月的脚步，轻轻走过》，我们从标题则可猜到这是一篇抒写对于时间和人生的感悟的散文诗。可以说，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岁月和时间中的人生。时间的流逝，岁月的推移，白天和黑夜是它们从不停留的脚步，既看不见足迹，又听不见声音。所以，我们无法弄明白，它们循环往复，无始无终，究竟“是黑夜追赶着白天，还是白天追赶着黑夜”。然而，它们就这样形成了我们人生的过程，这过程，我们可能会有精彩的上演，也可能会有名利带来的欣喜和满足感。但，作者却发出了感悟，“曾一度以为岁月应该是喧嚣的，我们应该轰轰烈烈，后来才发现，浮躁聒噪，其实是一个错误。”并且认为，这不等于平庸，“平淡些”“培养更阔大的境界”“生活，除了名利，爱、情感、智慧等等，都是不可或缺的”。至此，作者几乎是用诗性的语言表达了一种精神的希冀和向度，并且透示出了一种哲思的意味。

　　读完洁宇的散文，我忽然想起加缪的话。他说：“真正的艺术作品，永远摆在人生的天秤上。这天秤永恒会说‘不足’。”这或许值得作为与写作者共勉的座右铭。故本文最后，我特意将它抄录了下来，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