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明
早起是浓阴的天,我们开着小摩托车进山了。路痕尚在,齐腰高的小灌木挤满了两旁,或三三两两,或星星点点,满布在这方天地里,草叶是湿润的,印证了昨夜的一场湿雨。
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深入,两旁茂密的竹林里,镰刀声嚯嚯作响,三两农民正在砍倒竹子,划破长空一般的竹子片刻间被齐腰斩断,人类与自然的相生莫过于此。明天又有大批的竹笋上市了,我想。
妻说,到前面的凉亭坐坐吧。我心有不甘,还没有找到茶花呢!但漫山遍野里,灌木丛杂、枝柯横生、遮天蔽日,原来的路都被小草霸占了,我都认不出了。
心里一阵迷茫,到凉亭落脚。远远看去,亭子是新盖的,油漆尚未完全干透,柱子上刻满了民间故事,要么瑶池赴宴、要么郭子仪拜寿,等等。等我们一家子走近凉亭,看到两个人蹲着,一人半弯曲,隆起的背脊像极了一座大山;一人跛脚,把脚伸到了一旁。两人都提着篮筐,一人的筐子里有苦瓜、茄子、番薯,一人的筐子里有卖剩的山药、葛藤根。他们央求我们帮衬一下。妻子打量了一下他们,笑了笑,摆了摆手。
亭子朝南,此刻一阵大风刮过,摇动了树叶,树叶微微颤动了一下。久涉山林的人都知道,这样的风往往只是前奏,真正的大风、大雨还在后面。果不其然,天上的墨黑云层聚集起来,渐渐地天空的暗色变深了,片刻之间黑色把天空都占满了,一场大雨将至!我们想骑车回家,显然已是来不及了,在这天宇之中,就我一家四口人、两个陌生人,挤在这方凉亭里,兀自等待一场透雨到来。
起初是疏疏落落点点滴滴的,逐渐由疏变密,密集起来后,就成了比豆子还大的雨点,像马蹄声笃笃,从天上倾泻而下,拍打着凉亭,亭子上方的琉璃瓦经雨冲刷,叮叮作响。在朦胧的雨幕之中,我看到一男一女狼狈地、不顾一切地向我这边冲过来,我赶忙抱起了孩子,让开一条路。男人粗壮魁梧,约莫一米八高,30岁左右,方正的脸上挂满了雨水,但遮不去他的清秀模样。女人约莫二十八九岁,身材秀颀,但此刻尴尬不已,从头到脚都流淌着水,幸而她不会着装清凉,不然此刻肯定很难看。
男人帮着女人搓干头发。女人笑着看了看我们一家子,还有两个商贩,我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不知道她的意味,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茶花是找不着了,这场雨又不知道几时才停?小孩子开始不高兴了,拉着我的手直嚷嚷。
雨更大了,从天上到地下,一条条雨线垂直下来,和着风,仿佛有无数的精灵在甩舞。雨打着山边的蕨类植物,草们起了颤抖,山沟里、山路上都是水,水沿着低洼的地方哗哗流下来。我仿佛能听到它们快乐的笑声,这笑声里有我的不甘、不安宁。
本次进山,我们一家本没有预期一场大雨,只想看看先前的花儿,不承想困在荒山之中。我们总是这样,不能想象到前方究竟有什么。我们执着于前方的平坦、风和日丽,就对可能到来的风雨、奇崛充满畏惧。这样一想,人生岂不是少了一丝况味?如果生活总在我们设想之内,那恐怕就会少了探寻的乐趣。
男人忽然对女人说,我唱首歌给你听。我一听也来劲,其他人也赶忙给他鼓掌助兴。男人拉开了喉咙,唱起了张学友、汤宝如的《相思风雨中》,他是一个唱歌好手,低沉的嗓音在曲调里不停转换,忽上忽下、左右自如,我忍不住跟着他哼了起来,小孩子也觉得好玩,唱着他们的歌,彼时,高亢的、低沉的、稚嫩的声音回荡起来。连两个商贩都咿咿呀呀,唱起了古老的歌谣。不承想,这苦雨荒山竟然如此有趣!几个萍水相逢的人因一场骤雨而相聚、相唱,共度这段微微苦涩、被风吹被雨淋的时光。
雨停了,走出亭子,我们挥一挥手,告别了亭子里的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