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恩兵
老城东南角的梧桐巷,永远漂浮着若有若无的甜香。每当暮色浸染青砖灰瓦,李阿公的糖画摊便支棱起来,铁锅里融化的麦芽糖泛起琥珀色的光,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曳,宛如一团跳动的金色火焰。这条巷子少说也有半个世纪的年岁,而李阿公的糖画摊,就像长在巷口的老树,扎根在这里,从未挪过窝。
李阿公年近古稀,头发花白,总戴着顶洗得发白的蓝布帽,深蓝色的粗布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糖渍,那是岁月留下的独特印记。他舀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在书写一首无声的诗。铁勺在滚烫的糖锅里轻轻一转,手腕微抖,糖汁便如金色的丝线倾泻而下,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勾勒出各种灵动的图案。那糖丝时而如游龙戏凤,时而似百花绽放,明明是毫无生命的糖浆,在他手中却仿佛有了灵魂。
“娃娃,要个啥?”有一次我带着小侄女路过,李阿公笑呵呵地问道。他布满老茧的手递过沾满糖霜的铁勺,“这糖是今早新熬的,甜得很!”说着,他手腕轻扬,糖汁在石板上迅速凝结,眨眼间,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蝴蝶便跃然眼前。小侄女看得目瞪口呆,拍手欢呼起来。李阿公见状,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轻轻吹了吹糖画,小心翼翼地用竹签将其铲起,递给小侄女。
除了制作糖画,李阿公偶尔也会教孩子们画糖画。巷子里的孩子们总爱围在摊前,眼巴巴地看着李阿公变魔术般画出各种图案,眼神里满是崇拜与渴望。兴致来了,李阿公便会拿出备用的小勺子,让孩子们亲自尝试。孩子们笨手笨脚地舀起糖汁,在石板上歪歪扭扭地画着,虽然画出来的图案不成样子,但李阿公总是耐心地指导,鼓励他们大胆创作。画完后,孩子们举着自己的“作品”,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那笑容比糖画还要甜。
隔壁杂货铺的王婶,曾带着孙子的塑料玩具糖画机来找李阿公。李阿公接过机器,翻来覆去地端详,老花镜滑到鼻尖,神情专注得像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宝。“这洋玩意儿。”他轻轻摇头,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在他眼里,这种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塑料糖画机,冰冷生硬,哪里比得上传统的手工糖画,少了那份温度与韵味。他从木箱里取出珍藏的铜制糖勺,将机器里的糖浆重新熬制,一边熬一边念叨:“糖要熬得刚刚好,太稀画不成形,太稠又失了灵动。”说话间,他便用铜勺舀起滚烫的糖浆,在石板上重新绘制起来。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便展翅欲飞,比那塑料机器做出来的图案不知精美多少倍。王婶的孙子看得入了迷,直夸李阿公是 “糖画神仙”。
去年,老街开始翻新,现代化的商铺一家接一家地开张。李阿公的糖画摊被夹在网红奶茶店和潮流饰品店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我常看见他坐在摊前,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手中的铜勺无意识地晃动,仿佛还在回味着过去的时光。有一回,几个年轻人拿着手机对着他的糖画摊直播,“大爷,您这手艺开个网店肯定火!” 李阿公头也不抬,继续专注地画着糖画,“老祖宗传的东西,在这巷子里守着就好。”
今年开春,梧桐巷的梧桐树又抽出了新芽,可李阿公的糖画摊却不见了踪影。听街坊们说,李阿公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回乡下养老去了。前几天路过古玩市场,橱窗里摆着一个精美的玻璃糖画,色彩鲜艳,制作精良,却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驻足良久,恍惚间,仿佛又看见李阿公坐在巷口,铁锅里的麦芽糖泛着金色的光,糖丝在石板上飞舞,勾勒出一个个温暖而美好的回忆。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那一句“娃娃,要个啥”的亲切询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