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明
一道道红色的叉,一个个圆圈标满了;路基、路宽、路径,设计好了,加上红花绿植,一条崭新的公路就形成了。路通财通,“村村通公路”成了近年地方政府的头等大事。
柏油山路是新修好的,阳光洒满了一地,在柏油路上反射出一道道光斑。车子沿着曲折的山路蜿蜒而进,蛇形状的前行考验着我的驾驶技术。在方向盘左右摆动之中,我左右着一家人的生命安全,因为两边是深不可测的陡坡。时不时还可以看到一些车子的残骸。
现代先进的交通技术,确实缩短了我们和陌生地域之间的空间距离。我们和他们,可以是完全陌生的人,一下子也能变得很亲密。李指着山顶的古屋,说,到上面看看。在半个钟头前,我和李还完全不相识,只不过在我的车子想要倒车却进退维谷的时候,一旁耕种的李,马上跑来帮助我指挥,好险!如果不是他的相助,那我可是惹上了大麻烦。
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平头,裤脚半挽,在身上一拍马上灰尘四起。“你是城里人吧?”李笑着问我,我说,我像吗?李把我从头到脚再打量了一次,说不清楚,你自己认了吧。我更是憋不住笑了,说,不说二话了,我是标准的农村人。
深山里的屋子,大多临山而建,哪里有平地,哪里就有建筑物。于是,往往在东边有两栋房子紧挨着,但在西边却是隔开了一道大山沟。邻居之间,在这里就不是毗邻而居了,而是毗“沟”而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这类地形,只有动用超大型机器,才可能整出平地来。但是太费事费力费钱财。李引导我一家子,穿过东巷,走西巷,从南到北,我们的呼吸声、脚步声在这个空阔的地方格外响亮。这一栋栋空空的房子,已经好久没有人的踪迹了。荒草堵门,苔痕遍布,好些人家门口还结满了蜘蛛丝,一只只蜘蛛充当了主人,在门口撒野。
李看出了我的困惑,他望了望不远处,正有一辆车也在进山,他若有所思,皱起了眉头,像极了一个哲人,“都进城了,喏,看看那个人,就是刚回来的,”他说,“对了,你来这里看什么?”我一时语噎,竟然无从回答他。对呀,我驱车来到这里做什么?这里的一砖一木,一花一草,难道不像及我所生长的那片土地吗?
李引着我们,走到了一大片空阔的地面,远远望去,有一幢高大巍峨的建筑物映入我的眼帘,映照在太阳底下的琉璃瓦屋顶格外有活力,李指着门口的一块大石头说,别小看了,这是从泰山搬过来的,然后在这里加工打磨。我咂咂舌头,说,这要多少钱?李说:“不清楚,反正是很值钱的。他家的钱,是哗哗地赚,2012年碰上淘宝爆单,盆满钵满,不差这点钱。”我站在房子前面的一处高地,放眼整个村子,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尽收眼底,有好一些房子虽是全新的,可是门口也长着齐人高的草。
我问一旁的李,为什么房子那么新,却没有人住呢?李一脸的不以为然,“他们拖家带口都进城了,一年回来几天,”李说,“在城里赚到钱,不就是为了回来建房子吗?”我瞅着满脸胡茬的李,这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他的生命力是那么的旺盛,而他的讲话方式又是让我那么难受!
我一只手牵着小女儿,挥着另外一只手跟李告别了。时令已然入秋,起了一阵秋风,在微风荡漾里,我看到了微微的生命在颤动。漫山遍野的秋意未浓。
乡村,它既接纳外乡人,又善待远游的人;它原始而又开明,它矜持而又大度。在这个偌大而又细小的星球上,每一天我们都在重复着别人的脚步,我们用脚丈量着每一寸土地,我们都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我们的双脚从乡村的原野出发,带着新翻的泥土味道,无数次的反叛和逃离,又经过了无数次的回归,从乡村到城市,又从城市返回农村,这一颗羽翼丰满、渴望飞洋过海的心,始终被这一块土地牵引着。乡村在呼唤出游的人,她鼓励乡人闯荡,又害怕乡人远走,但有一点,她是无比顽固的,她执着地守护着土地,因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是每个人心灵的企盼。
我即将走出村子了,一回头,看见山坡旁一栋房子,门前有个老人,家门口有个跳皮筋的小孩。此情此景,构成了这乡村最真实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