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娜
小时候,家住韶关。记忆里,这里的冬天异常寒冷,寒风呼啸从耳边飞过,像无数小刀子在割脸。韶关的冬是与雪相伴的,漫天的雪,厚厚的雪,氤氲的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里,朔风裹着冰雨丝直刮进骨头里。
我是不敢打雪仗的,不敢打的原因是因为长了冻疮。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我那么会生冻疮?天还没冷,我的脚尖和手上,到处冻疮暗涌。
这一年,手脚冻疮如期而至,而且很严重。手肿了,红红的、凸起的一片,特别是手指,关节处比往常大了许多,拿笔写字时变得费劲。比手脚变形难看更不堪的是,生冻疮的手脚、耳朵等地方连绵发痒,如万蚁挠心,痒得不能自持,又抓又刮又打又擦墙角,还是不顶用,直逼得人想嚎啕大哭。有一次,不小心将手挠重了一点,一阵疼痛以后,发现——冻疮破了!破了的冻疮露出里面猩红的肉色,发出淡淡的腥味,我小心地用一块手帕包扎起来,那手帕外面渗出一丝丝的脓水……简直是惨不忍睹。记忆中的冬天,被冻疮折磨得够呛,想起来真是一段残酷的日子。
因为我的冻疮,父亲收集了各种偏方。譬如泡热水、涂抹冻疮膏、把楝树的籽煮烂洗手等;听人说把一根筷子插入萝卜,把萝卜伸到火上烤得冒热气时,趁热把萝卜烫到冻疮部位,待萝卜冷了再烤热,再烫患处;还有一种就是,把山楂洗净,放在火炉上烤熟、烤软。等稍微冷点以后,捏成泥状,然后在生冻疮的地方涂。现在都记不起来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只是记着山楂挺好吃的,每次嘴馋想吃的时候,我就跟父亲说我好像又长冻疮了。
整个寒假,我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不洗衣,不沾冷水,不离炉子。成了“吃饭打湿口,洗脸打湿手”的大小姐。
每天晚上睡觉前,父亲都会用一盆滚烫的热水为我烫脚。一开始是用腾腾的热气熏,待热气减弱、水温下降了,父亲用手小心撩起热水敷在我手脚的冻疮处,直到我可以耐受水的热度了,才会把我冻坏的手和脚浸在盆里的热水中。一会儿用蒜梗在我冻疮上搓着,一会儿又用他带茧的手,揉着我的冻疮,他的神情特别专注,好像每揉一下都在屏住呼吸。“娜,痛吗?别哭,爸爸帮你涂药!”隔在我与父亲之间的那团腾腾的雾气,模糊了我的眼睛。
为了让我度过寒冬,父亲特意带我去集上买手套。我一眼相中了热烈的大红色羊绒手套,吵嚷着非它不可。父亲与店员攀谈了几句,面露难色,我不解,仍吵着要。他拉着我离开,我十分失落,忽略了父亲沮丧的脸。
几天后,傍晚放学,父亲来了,神秘地递给我一个布袋子,轻轻地说:“天冷得厉害,这里有双手套,你就戴着吧。”我打开一看,原来是那双大红色羊绒手套,柔柔的。我握在手里,顿觉一股暖暖的感觉传遍周身。
我迫不及待戴上艳丽颜色的手套,站在风中,站在雪中,在冬的素裹下奔跑,那浓烈的红,似冬天里的火焰。小伙伴见了,都羡慕不已。
父亲看着我,快乐着我的快乐,眼睛被笑容挤成一条小缝,与眼角的皱褶,一同在冬日里绽放。
每天晚饭,父亲都会喝一杯自己泡的酒,这几日间断了。要不是母亲问起,我还没发觉,父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几日不想喝了。
父亲最好的朋友送来一坛药酒,跟母亲说,等老薛喝完了我再送来。我才知道他用买酒的钱帮我买了大红羊绒手套。那天,不争气的眼泪一下子从我的脸上滑落了下来,无声无息的掉落在地上。“爸,为什么?”他没有回答,只用他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脸上露出了暖暖的笑容。
手套一带就是好几个冬天。直到有一天,我的手套放在煤炉旁,炉里在燃烧的煤突然爆开,发出一声闷响,火星溅到手套上。待到发觉时,手套多出了几个漆黑的小洞。我一直没舍得丢,每次觉得冷时,就拿出来戴上,将父亲留在光阴背后的温暖,重新回味、整理、串连、放映。
也许,光阴里的碎片,很多,也会拨动我们已不年轻的心,我们也会在故事里慢慢走向平淡。但,记忆深处,父亲的爱,却永远镌刻心中……
又一个冬日的黄昏,我拉开衣柜,拿出手套,轻轻地摩挲,那一刻,时光倒流……
作者简介
薛小娜,笔名流云,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陆续在全国各大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并多次获奖。散文曾收入《当代优秀作家精品文选》《中国精短散文》,著有散文集《陌上花开》《蒹葭苍苍》。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央视采编,报刊专栏作家,《铁山》杂志编委,《普宁文学》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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