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秋月
这天陪朋友去逛超市,偶然瞥到货架上红灿灿的郫县豆瓣,心中不禁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自从离家参加工作,生活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快,那些与母亲共做豆瓣酱的时光早已被尘埃轻轻覆盖。
在我的家乡,有这样的诗句来歌咏豆瓣酱:“红油辣子豆花酱,香气弥漫回韵长。烹饪佳肴添美味,蜀川特色远名扬。”豆瓣酱,这抹深邃的红,悄然间化作家家户户厨房中的灵魂之匙,每一次品尝,都是对味蕾的深情告白,是对蜀川大地不可磨灭的味觉记忆。
做豆瓣酱占比最多的材料就是红辣椒,辣椒的成熟需要依托天时,我记得母亲有一年在地里采了特别多的辣椒,问其缘由,她说:“今年辣椒遇到天了,长得多茁壮哩。”自然的和谐发展无疑给予了农人最大的馈赠与尊重。
秋,以它独有的丰饶之姿,缓缓铺陈于大地的画卷之上。每一户农家的方寸之地,皆被自然的慷慨装点得生机勃勃,各种作物竞相展示着成熟的魅力。可这个时节最能吸引眼球的,当属山坡上那一片片的“红”。
我和母亲戴着草帽来来回回穿梭在辣椒地里,辣椒被晒得耷拉着脸,成熟的辣椒也早已按捺不住丰收的喜悦,它们的脸涨得通红,一条条细长的身材,慵懒地依偎在土地上,像是在说:“快来摘掉我吧,这太阳太毒辣了。”
将两大箩筐的红辣椒先洗净再撇去辣椒把子以免浸入生水,在辣椒的水汽被缓缓蒸发时,母亲从角落的陶罐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已封存一年的霉豆瓣罐子。开坛后,一股醇厚的霉香与岁月的气息交织而出,那是时间的内敛。取出适量的霉豆瓣放入盆中,缓缓撒入几滴晶莹剔透的白酒激活豆瓣沉睡的灵魂,最后再辅以酱油调香即可。霉豆瓣是制作豆瓣酱不可或缺的一步,老话说:“辣椒香不香,全靠豆瓣帮。”
最令人心生敬畏的工序悄然降临——剁辣椒。母亲左手提着一个大大的木桶,右手拿着两把菜刀和菜板熟练地放在小院子的石凳上。这门看似简单的技艺,实则蕴含着无尽的匠心与耐心。剁成的辣椒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母亲先是将辣椒切成小段,最后两手各执一刀,“咚咚咚”地剁了起来。剁出的辣椒,既非粗犷豪放,亦非细腻柔弱,而是恰到好处地融合了二者的精髓,这是制作豆瓣酱最基础也最不容放松的一步。
辣椒只剁到三分之一,其辛辣之气便已悄然弥漫,站在一旁静静观摩的我,不由自主地眼眸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母亲见状,嘴角漾起一抹温暖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温柔地嘱咐我退到一旁,以免那调皮的辣意继续侵扰。我心中不禁暗自纳闷且由衷地佩服起来:母亲是如何练就了这等“金刚不坏之身”,面对如此猛烈的辣意侵袭,却能泰然自若,一滴泪也不曾落下。
那时她剁辣椒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满满的是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与智慧。
所有的工序都认真准备完毕后,将辣椒、蒜末、姜丁、霉豆瓣、盐倒入一个大铁盆中,搅拌均匀。
“白天翻、晚上露、晴天晒、雨时盖。”经过十多天的漫长等待,酱香四溢,每一丝香韵都蕴含着日月的精华,这是时间沉淀和母亲匠心的结晶。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天边绽放出绚烂的晚霞,犹如织锦般轻盈跃动,不经意间,一抹瑰丽的色彩悄悄融入了豆瓣酱的醇厚之中。母亲悠然地一勺一勺将酿制好的豆瓣酱装入坛中,随着坛口被轻轻合上,不仅将豆瓣酱的醇厚与细腻封入坛中,更将这份唯美的晚霞与无尽的温情,一同锁进了岁月的深处,静待时光的酝酿与沉淀。
岁月悠悠,母亲于庭院中酿造豆瓣酱的温婉身影,宛如一幅细腻的画卷,轻轻铺展在我记忆的深处,历久弥新,清晰如昨。超市货架上的郫县豆瓣让我想起了家的味道,想起了和母亲共度的美好时光。
在疾速流转的现代生活中,超市里的罐装豆瓣、琳琅满目的预制菜,似乎正在悄然遮蔽我们回望往昔的视线,让那些细腻入微的美好与温情细节渐行渐远。
然而,记忆深处母亲亲手酿制的豆瓣酱,如同一位温柔的守护者,时刻提醒着我:生活的真谛,远不止于生存与奔波的忙碌,更在于那份难能可贵的宁静与纯粹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