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贵芳
年味是从潮州柑飘出的一缕果香开始的。那是腊月,母亲一边和小贩讨价还价,一边挑拣着品相好的潮州柑。红色塑料袋装得满满当当,母亲抱着满怀的果香,一不留神,就和年味打了个照面。
潮州柑,潮果里的第一品,潮汕人也称“大桔”,是过年走亲戚时流动的主角。因为潮汕话里“桔”和“吉”同音,柑桔也寓意吉利。红红的礼袋装着各式各样的送礼佳品,最上面永远是一对大桔,沁人的香气夹带着些许团圆和喜庆的味道。每到一户拜年,母亲总会笑呵呵地说一句“对柑恁大赚”(一对大桔祝你们新年赚大钱)。即便如今礼节简化,送礼只是走个形式,但这对大桔是必须收下的。主人家则会以一对大桔还礼。这走街串巷的柑香,就从腊月廿五六一直延续到元宵前。
腊月三十,母亲用红色盘子叠了四个柑,三个在底,一个在上,放在茶几上。金灿灿的潮州柑衬着几片绿叶,十分抢目。绵延的柑香翻山越岭,带我回到儿时的柑园。还在懵懂的孩童时期,我就哼着“门脚一丛柑”的童谣,提着小篮子跟在大人身后去柑园除草。柑园植着一排排两三米高的老树,畦与畦之间挖着深深的排水沟。开春柑花盛开,一片苍翠的柑林缀满细小的白花,散发着桔梗味的芬芳。长长的风轻柔地亲吻面颊,枝叶间细碎的阳光点亮许多的快乐。
柑园劳作条件艰苦,但炎炎夏日,柑树下难得地阴凉舒爽。大人们干完活,把扁担当凳子,在树下小憩片刻。母亲得闲时,就在柑树下守着我背书。柑树在微风里摇曳生姿,枝头的果实如我背书一样青涩。母亲守着我背了一遍又一遍,一打磕巴就得重来。我不乐意,母亲就搂着我,望着柑树说:“咱就得踏踏实实学。根扎得不深,躯干不结实,就会像这柑树的叶子一样,被一场大风刮跑,落到陌生的地方。”
待到秋冬时节,柑树为了供给果实水分,更需要浇水。个子不大的我偶尔手持长柄水瓢,用力地把清水、把自己纯真的童年舀起,浇灌在茂盛的柑树下。黄昏时分,落霞满天,绿色柑林里稀里哗啦的浇水声唱着欢乐的歌,呼朋唤伴的声音此起彼伏,构成了柑园特有的风景图。
而小孩子最开心的,自然是捡落地柑的时候。彼时,秋风吹来满地柑果的香气,小孩子手上都会持一个纤维袋,满地乱闯,捡拾掉在地上的落地柑,卖给村里的收购站。当然,柑树自然脱落掉下的并不多,为了捡得多一点,我们总会“另辟蹊径”。常年混迹于柑园,我们早就懂得辨别那些被柑虫蛀坏的树,这些树叶子微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轻轻朝树身一踹,柑果就咚咚地从树上掉下来。这样的“满载而归”,我们欣喜之余难免有点做贼心虚,尽管这些柑果注定是要掉下来的。
流年暗换,岁月无言。后来我们告别了柑园,“新正”的柑香却穿过时光重重的屏障,又氤氲在寻常日子里。除了拜神时红色盘子里雷打不动的存在,潮州柑还是入菜的好食材。《本草纲目》记载:“橘皮,苦能泄能燥,辛能散,温能和。”潮菜中的甜菜,往往都会放柑饼(柑桔蒸制成的蜜饯)切丝,开胃解腻。一些小吃如八宝饭,因过于甜腻,也会掺入柑饼片,既增加风味,又解腻消食。
一对淡香的潮州柑,带出浓浓的潮汕年味。围坐于茶几前,看几眼春晚,磕几个瓜子,剥一个柑,慢条斯理地挑去络丝。潮汕人就这样将年味融入芬芳的柑香中,融入寻常人间烟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