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 华 摄
刘 娟
大学毕业后,我与母亲的联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渐渐飘远。电话里总是三两句问候后便陷入沉默,那熟悉的静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婚后,婆婆的视频邀请成了我手机里最活跃的提示。每次屏幕亮起,我的手指都会在接听键上方迟疑——这样热烈的联系,是我生命里未曾体验过的温度。当镜头里出现婆婆的笑脸时,我这个在瑜伽教室里侃侃而谈的教练,突然变成了结巴的孩子。原来最亲密的对话,需要最用心的练习。
“我颈椎不好,听说瑜伽管用。”婆婆的随口一提,成了我们故事的开始。我笑着应承:“那我教您吧。”她摆摆手:“老太婆哪学得会。”可我知道,这位曾经的厂文艺骨干,骨子里透着不服输的劲儿。
周末清晨,推开婆婆家的门,我看见客厅中央铺着崭新的瑜伽垫。她穿着运动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像个等待上课的小学生。“颈部向上挺拔,双肩下沉,山式要像松树一样挺拔。”我轻声指导,忽然想起儿时母亲教我写字的情景——她也是这样站在身后,扶着我的手腕。记忆中的温度还在,可我们之间早已生疏。
“这样对吗?”婆婆的询问将我拉回现实。我托住她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帮她调整姿势。阳光透过纱帘,将我们的影子温柔地叠在一起。“年轻时跳舞都没这么认真过。”婆婆的笑声让空气都甜了起来。
那天丈夫告诉我一个秘密:“妈看了你所有的教学视频。”他转动着茶杯,“她说要找个能和你聊天的话题。”杯中的茶叶缓缓沉降,我的视线突然模糊。童年记忆如潮水涌来——在外公外婆家长大,十二岁住校,十八岁离家千里求学,二十二岁独自在异乡扎根。父母的身影,永远停留在工作间隙的三分钟通话里。
丈夫每晚的视频时间,总让我出神。在我的原生家庭里,“亲情”是春节的客套话,是电话里的固定台词。母亲把一生系在父亲身上,父亲把热情献给事业,这种扭曲的爱让我习惯于用工作麻痹自己。
直到遇见婆婆。这个戴着老花镜学瑜伽的老人,会在我抱怨工作时摘下眼镜:“谁欺负我家囡囡了?”会在暴雨天突然发信息:“收衣服没?”这些细碎的关心,正一点点融化我筑了三十年的冰墙。
瑜伽课成了我们的约定。课后喝着养生茶,听她讲丈夫儿时的糗事,讲她们那个年代的故事。在这些絮语中,我看见了另一种母亲的模样——同样坚韧,却更懂得如何表达爱。
某个夜晚,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听。“喂?”母亲的声音依旧简短。“妈,”我深吸一口气,“我最近在教婆婆练瑜伽……”电话那头罕见的沉默后,传来母亲的声音:“瑜伽好啊,我最近腰也……”那晚,我们的通话第一次超过了五分钟。
现在,客厅里并排的两张瑜伽垫,像两个相视而笑的人。我终于明白,爱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需要反复练习的体式。就像那些最初令人酸痛的瑜伽动作,终会在坚持中,成为身体的本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