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 岩
丁香花的浓郁有一种魔力,让人像醉酒一般,既贪婪地想再多饮三杯,又不胜酒力晕晕欲睡。
在这花香微醺的午后,天色忽然阴沉。金灿灿的日光钻进低垂的灰云中不肯出来了,灰云愈发沉沉地压下来,压到了奶奶老屋的屋顶。我坐在门口屋檐下的石凳上乘凉,感慨门前这棵自打儿时记事以来就有的大槐树,也不知道它比我大多少岁。只是勤恳地每年按时开花长叶,树皮皴裂如老人的手臂,枝叶又青绿得好比刚洗过澡一头蓬松的小伙子。
忽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估计是邻家的小女孩,长久不回老屋的我和更新换代的邻居们也早已互不相识。小女孩一点也不怕生,看到对着她浅浅微笑的我,便径直走来。她约摸七八岁光景,扎着两根小辫儿,可爱的小发夹满头夹了好几个,有粉红草莓的,有蓝色小蝴蝶结的,有一串彩色糖豆的,衬着她的小脸格外好看。
“阿姨,你在看什么呀?”小女孩大概是看到了我凝视老槐树出神的样子,歪着头问我,眼睛亮晶晶的。
“没看什么,就是想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在这棵树下玩来着。”
“是吗?那你小时候也有这个蚂蚁窝吗?”小女孩像是找到了知己,兴奋得跑到树下。我凑近俯身看去,树根处果然有个小洞,几只黑蚂蚁正进进出出。
“快要下雨了,这些蚂蚁在搬家。”我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云淡风轻地给小姑娘传授一些基础常识,“我小时候这里也有蚂蚁窝呢,不过估计现在这一些,已经是我那时候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了吧。”小女孩可真容易开心,听到那么多“孙子”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我也被她脸上灿烂的笑容所感染,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小女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咬碎了一半撒在洞口。
“欸?你这是做什么?”
“请蚂蚁吃饭呀!”她认真地回答,“它们一定饿了。”
我不禁失笑,蚂蚁不过是出于本能地搬运食物罢了,看她蹲下来专注的神情,不忍心说破。
蚂蚁们果然围了上来,有的扛着糖屑匆匆回洞,有的在原地打转,每一只都看起来忙碌不停,小女孩拍手笑道:“看,它们开始吃大餐啦!以后可以继续生孙子的孙子的孙子啦,哈哈哈……”我们笑做一团,这句话好像成为了我们俩共享的开心密码。
雨点果然开始滴下来了,我拉着小女孩想快点跑到屋檐下躲雨,她说:“等一下,等一下。”迅速地环顾了一周,小女孩跑到路边捡起一片巴掌大的叶子,盖在蚂蚁洞口和“大餐”餐厅,这才钻到屋檐下放心地躲起雨来。
“这样它们就不会淋湿了。”她仰起脸对我说,几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却掩不住她眼中满足的光彩。
那一刻,我忽然愣住了。曾几何时,我也像她一样,对世界万物充满悲悯与善意——小心翼翼地捧起受伤的小鸟,非要爸爸送它回窝不可;轻轻捡起迷路的蚂蚱,将它放回草地。可不知从何时起,成年人的世界里,蚂蚁已成了该被消灭的害虫,那些纯真的善意,也在成长的岁月里渐渐被遗忘。
雨很快停了,小女孩开心地掀起那把像保护伞一般的树叶,蹦跳着回家去了。我站在门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辫子一翘一翘的,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暮色中,老槐树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我蹲下身,看见蚂蚁们又开始了它们的劳作。一粒糖屑被它们齐心协力地搬动着,在泥土上画出细细的痕迹,我捡起一根树枝,把糖粒拨得离洞口更近了一些。
原来童心从未远去,它只是躲在记忆的角落里,等待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温柔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