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芮菲
浅夏的风总是带着几分倦意,懒洋洋地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就在这倦怠的夏日里,蓝花楹却突然醒了,一夜间将整条街道染成了梦幻的紫色。那些细碎的花朵像被谁随手撒向天空的紫水晶碎片,又像黄昏时分不小心打翻的晚霞,在绿叶间流淌成河。
我每天上班都要经过这条开满蓝花楹的街道。清晨时分,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人行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走在树下,总会有几朵调皮的花瓣飘落肩头,或是悄悄钻进衣领,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李清照笔下“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的意境,竟在这异国的紫色花树上找到了共鸣。
花树下最热闹的要数那对卖早点的老夫妇。他们的三轮车上总摆着几笼刚出炉的小笼包,蒸腾的热气与飘落的花瓣纠缠在一起,形成奇妙的景象。老太太系着蓝布围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收钱时总要眯起眼睛辨认纸币上的数字;老爷爷则永远笑呵呵的,给熟客的包子总会多夹一个。有一次我听见老太太嗔怪道:“死老头子,花瓣都掉进醋碟里了!”老爷爷却笑着说:“添点花香,吃得更美。”
午后的蓝花楹下是另一番光景。附近写字楼里的白领们喜欢来这里透气。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花树下的长椅上,有的捧着咖啡发呆,有的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还有的干脆仰头望着花枝出神。花瓣落在他们的西装上、文件上、咖啡杯里,却无人拂去。偶尔一阵风吹来,便下起一阵紫色的雨,惹得众人纷纷举起手机拍摄。这情景,倒应了秦观那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只不过这里的愁,都化作了朋友圈里的九宫格照片。
我最爱的是黄昏时分的蓝花楹。夕阳给紫色的花朵镀上一层金边,整棵树仿佛在燃烧。这时总能看到一位拉小提琴的年轻人站在最大的那棵花树下演奏。他闭着眼睛,琴弓在弦上轻轻滑动,音符与花瓣一起飘向远方。有一次我听见他在练奏《梁祝》,紫色的花瓣落在他黑色的琴箱上,像极了故事里化蝶的场景。曲终时,他睁开眼,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鞠躬,然后小心地拾起落在琴弦上的花瓣,夹进乐谱里。
雨季来临时,蓝花楹开始凋零。湿漉漉的人行道上铺了一层紫色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卖早点的老夫妇给三轮车支起了雨棚,拉琴的年轻人转战到了地铁站,孩子们被家长关在了家里。只有那对银发夫妇依然每天来散步,撑着透明的雨伞,看雨中的蓝花楹。
蓝花楹的花期很短,不过二十来天。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它把整条街道变成了一个紫色的梦境,让平凡的日常有了诗意的注脚。正如苏轼所言:“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我们都是匆匆过客,唯有这些与花相遇的瞬间,成了记忆里永恒的风景。
当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时,夏天才刚刚开始。但那些在蓝花楹下发生的故事,那些不经意的相遇与微笑,已经如同花瓣上的露珠,悄悄渗进了这个城市的记忆里。来年五六月,当紫色的花朵再次绽放时,它们又会从记忆中苏醒,继续讲述新的浪漫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