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天气》
苏 童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5年5月
□周广玲
2025年春,文坛巨匠苏童携其鸿篇巨制《好天气》荣耀归来。这部耗尽11年心血,从百万字的浩瀚初稿中精心雕琢而成的40万字杰作,以江南城郊的“咸水塘”为舞台背景,运用魔幻现实主义的独特笔触,勾勒出一幅跨越时空的荒诞寓言长卷。小说不仅承袭了苏童对南方叙事美学的极致探索,更凭借“童年视角”与“幽灵书写”的创新技法,深刻反思了特殊年代下人性的异化,堪称一部兼具文学壮志与历史厚度的时代寓言。
《好天气》的核心场景“咸水塘”,既是地理空间的界限,也是文明分野的象征。塘西村世代沿袭殡葬业,象征着农耕文明对生死轮回的敬畏与尊崇;而塘东街道则属于现代都市,充斥着工业化的喧嚣与异化。苏童巧妙地通过两位同名“招娣”的母亲因棺材定制而戏剧性相遇的荒诞情节,将城乡对峙、人性挣扎与宿命纠葛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密网。
小说中,最具震撼力的角色当属“我祖母”—— 一位执着于土葬习俗的旧时代女性。她对棺材的病态痴迷,既是对传统伦理的坚守,也是对政策变迁的无奈抗争。在她死后化为鬼魂搅扰咸水塘的宁静时,这一设定超越了单纯的魔幻色彩,直指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失语与抗争。而“我弟弟”则化身为荒诞时代的“童心反抗者”,在梦游与鬼鹅的指引下,于魔幻与现实的夹缝中追寻失落的纯真,其荒诞行径与《铁皮鼓》中的侏儒奥斯卡遥相呼应,成为对抗异化世界的鲜明符号。
苏童采用第一人称“我”作为叙述者,却非全知全能视角,而是通过童年记忆的碎片化拼接,重构历史的真实与虚幻。这种“童年视角”的叙事策略,既保留了孩童世界的纯真无邪,又暗含成人世界的冷酷真相。例如,“我”参与祖母葬礼的细节描绘,既是对传统仪式的忠实记录,也是对死亡与权力关系的微妙批判。更值得一提的是,苏童巧妙地将“我”的身份在叙述者与角色间灵活切换。在“白蝴蝶事件”中,“我”既是故事的冷眼旁观者,又是事件进程的积极推动者,这种双重身份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的束缚,赋予文本以多义性与开放性。
《好天气》的文学实验性,在“风景画”的象征性书写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小说中每一处自然景观均被赋予双重意蕴:硫酸厂的黄烟既是工业文明的烙印,也是人性扭曲的象征;咸水塘的雾气缭绕,既是江南水乡的诗意写照,也是时代迷雾的具象呈现。苏童甚至将鬼魂与活人置于同一片色彩斑斓的天空之下,通过超现实的“幽灵书写”,让生死、城乡、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彻底消融。这种手法不仅增强了文本的荒诞色彩,更揭示了历史记忆的不可靠性——正如“幸福硫酸厂”的命名本身便是对那个时代的辛辣讽刺。
在苏童的文学世界里,女性命运始终占据重要位置。《好天气》中的好英、好芳姐妹,被塑造为“最早觉醒的女性主义者”。她们以超越年龄的睿智,策划了小说最为惊人的悬疑结局,以此反抗重男轻女的封建枷锁。这种反抗虽伴随着病态与暴力,却恰恰是时代压抑的真实写照。而两位母亲“招娣”的宿命纠葛,则隐喻着城乡权力关系的倒置:当塘西的殡葬传统被城市化浪潮吞噬,她们争夺的不仅是孩子的归属权,更是对自身存在价值的确认与追寻。
与余华的《活着》中“好死不如赖活”的命题相悖,《好天气》提出了截然相反的生命哲学——“赖活不如好死”。这一母题通过祖母对棺材的执着、鬼魂的徘徊以及“我弟弟”的梦游行为得以深刻展开。苏童在此探讨的并非简单的生死抉择,而是个体在荒诞境遇中如何坚守尊严。当工业文明碾压过农耕传统的身躯,当人性的真善美被时代异化为商品之时,死亡反而成为最后的救赎与解脱。
《好天气》的意义,在于它既是对江南郊区消逝岁月的深情哀悼,也是对文学可能性的勇敢探索。苏童以“彩色天空”为宏大幕布,将荒诞、魔幻、悬疑与诗意巧妙融合,在虚实交错的叙事中完成了对历史的重新诠释与编码。这部小说不仅是苏童创作生涯的又一巅峰之作,更以其深刻的哲学思考与美学实验,为中国当代文学注入了新的活力与范式。正如书中所描绘的那样:“咸水鬼在告别前编织了一条银玉带赠予塘西村”——这或许是苏童赠予读者的珍贵礼物:在荒诞与诗意的裂缝中,我们得以窥见人性的璀璨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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