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 近 摄
蓝飞燕
初到潮汕的印象至今还记忆犹新,舌尖被贼鲜贼甜贼咸夹杂的味道一下子折服。在大街小巷深浅处,蚝烙在铁板上嗞嗞作响,像是海风与这座城的秘密私语。金黄的蛋液裹着肥美蚝肉,咬上一口,外壳焦脆,内里鲜嫩多汁,咸香直冲天灵盖,这第一口海味,便是我闯入潮汕美食世界的舌尖诱惑。
清晨,街巷就被空气里浮动的卤水香味唤醒。澄海狮头鹅在浓香卤汁中煨煮数小时,卤鹅皮色红亮如琥珀,闪耀着诱人光泽,皮下脂肪薄而透亮,冒着小油汁。鹅肉紧实,老师傅手起刀落,斩件利落,鹅肉纹理间渗出晶莹脂光。入口皮滑肉糯,卤香如陈年丝线缠绕味蕾,咸甜深处藏着南姜的辛烈,直教人吮指回味。
若论潮汕味道之魂,不得不提那历经百锤的牛肉丸。作坊里,壮汉们挥舞着特制方锤,鼓点般捶打着新鲜的腿肉,汗水随肌肉贲张而滚落。千锤百炼后,肉浆生胶,挤入温水中凝成丸,呈小球状、浅灰色、不发粘、富有弹性、口感脆爽、有牛肉美味。一碗清汤牛肉丸端上,丸子入口弹跃,肉汁迸溅,鲜香如潮水席卷口腔。这小小丸子里,凝练的是潮汕人对“脆、嫩、弹”口感近乎偏执的雕琢。
潮汕人一向珍惜自然的馈赠,用时间陈酿留住了千年的味道。老香黄(佛手香橼)经九蒸九晒,蜕变为乌润油亮的“老香橼”。它虽乌漆麻黑,长得丑,但取一小块放入温水便化开,酸甘交织,醇香绵长,如岁月本身在喉头低回。旧时旅人怀揣老香黄远下南洋,便是带着一帖熨帖乡愁的良方。老香黄沉静的幽香里,藏着游子对故乡的无限眷恋。
粿品小点,是潮汕巧妇们一年四季的拿手点心。红桃粿形如寿桃,粉糯外皮下藏着咸香糯米饭;朴籽粿青翠欲滴,以朴籽树叶汁染就,入口微苦回甘,古人云:“天上有桃,名曰蟠桃,闻此桃可活百年,尝此桃可活千年。”当热气腾腾的红桃粿出锅,色泽鲜艳,口感软糯,馅料丰富,可直接食用,也可煎香后食用。每逢时令节气,巧妇们便用糯米做主料包馅,捏塑出形状各异、颜色绚烂的粿品,供奉神明亦滋养家人。
潮汕食谚有云:“食桌顶无禁忌。”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异乡来客,围坐方寸木桌,便共享一锅滚烫人情。深夜大排档里,砂锅粥在猛火中翻腾,米粒将化未化,鲜虾、肉蟹与干贝沉浮其间。老板掀开锅盖,热气裹挟着米香海味扑面而来:“趁热食,暖胃暖心!”一碗下肚,米水交融的甘润温柔地滑过喉间,寒意尽消。这锅沸腾的粥,是潮汕人待客滚烫的心肠。
我穿行于烟火街巷,味蕾被12道非遗美食层层驯服。老香黄是时光腌渍的朴素印记,菜脯在岁月中风干出阳光的味道,“鱼饭”在浪尖凝成雪白弹润……临别时,我特意寻得一小罐乌亮的老香黄。列车启动,窗外潮汕渐远,我旋开罐子,一缕熟悉的陈香悄然飘出。它如一位情意浓浓的老友,纵是千山万水,亦能引我重返这片炊烟缭绕的土地。
潮汕人偏爱的食物里,载着游子漂泊的乡愁,也摆渡着异乡人寻味思乡的灵魂。他乡与故乡之间,味蕾是最忠诚的记忆者。那咸鲜酸辛在唇齿间刻下的印记,早就不是异乡的标签了。它就如一位久违的老朋友一般,将远方的你我,真诚地系在了潮水往复、炊烟不散的骑楼街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