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孝清
那天傍晚,天闷得如同一顶捂着的锅盖,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我接到一个陌生来电,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夹着一个年轻人急切沙哑的声音:“胡……胡先生吗?不好意思,您的……快递好像被别人拿错了!我查一下!您别急!”
一个“错”字,烫得人心头发急——那是我急用的一种进口药,路上已耽搁两日。对方仓促挂断电话,只剩手机屏幕的光幽暗映着我焦灼的眉宇。窗外的云色愈加浓重,沉沉如铅块一般。
晚八点余,雨终于泼洒下来,敲得玻璃噼啪作响。我正望着水帘出神,电话又突兀地唱起来,仍是那个声音,在喧嚣雨幕里显出几许挣扎和微喘:“胡先生!找着了!真是对面小区一家误拿了!我……正赶过去!” 电话里雨点摔打得猛烈,他那句“赶过去”在风雨呼啸中被削得薄脆,裹挟着几乎被撞碎。
夜色像墨汁兑了浓茶,黑得沉郁厚重。九点已过,我几乎要以为今夜无望了,外面却忽然传出几记迟疑的敲门声——笃、笃、笃。
拉开门,只见一个湿漉漉的轮廓立在楼道昏暗的光线外。楼道的光吝啬地涂抹着他水迹斑斑的身形:头盔歪斜,雨披滴滴答答在脚下淌成小小水洼,一只手臂紧紧护着怀中某物,水痕在他疲惫年轻的脸颊上蜿蜒爬行。
“胡先生……真对不住!”他急促喘息着,雨水顺着下巴尖坠落,喉结费力地滑动了一下,“害您等急了!”他抬起胳膊,那沾着雨水的褐色纸箱竟被一个干净的保温泡沫袋紧裹着,上面印着某药店的名称。
我接过,触手微凉,却无半点水渍。
他未等我回应,便在那件湿淋淋的雨披口袋里仔细摸索片刻。掏出的手心里摊着一个小塑封袋,两粒独立包装的陈皮糖静静躺着,在楼道幽光里折射出细碎光芒。
“一点小意思……您润润嗓子,实在……不好意思。”
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神情,但那语调像是揉进了雨雾,含着沉甸甸的歉意。我捏着那糖,竟真如他所说,一丝干涩的酸苦悄然爬上喉头。这质朴的“赔偿”,远非价值可计算的,它的意义重逾薄纸。
我赶忙让他进家擦擦,他只摆手憨笑,那笑容在湿漉漉的脸上像是吃力地挤出来的:“不了不了,都这个点了……您药没事就好!我这浑身湿的,别弄脏您家地!”
说着,便转身走向楼道深浓的阴影处。我叫住他,问他叫什么名字,我想有机会表扬表扬他。他只仓促地摆摆手,影子消失在拐角:“没事,应该的!您歇着!”
我捏着药盒和糖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不经意间瞥见楼下路灯下,一个裹着雨披的身影正推着电动车慢慢走。雨水顺着雨披往下流,车尾的小灯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像一颗倔强的火种,摇摇晃晃却始终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