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滘桥
车 份
北滘通南滘,前溪接后溪。
暗随潮上下,分绕县东西。
——选自乾隆《揭阳县志》卷八

南滘桥。蔡烨华 摄
车份,字允宜,浙江会稽人。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进士。弘治九年(1496)至十五年任潮州府同知,任间曾纂修《潮州府志》,以同知身份兼任揭阳县令。
□郑沛佳
揭阳古城静卧于榕江平原之上,水脉如灵蛇穿行于街巷间。车份这首《玉滘桥》如一幅墨色初匀的水乡略图,寥寥二十字,竟将玉滘溪上四桥之魂,凝于一方素笺。以桥之名写玉滘溪,凸显其质如玉,其流如滘。揭阳古城的骨骼与血脉,尽在碧波荡漾中悄然铺展。
车份这名儿,搁在江南才子堆里不算响亮,倒像乌篷船篷角挂的一盏小油灯,晃晃悠悠照不亮半条鉴湖。可偏是这盏小灯,跟着成化二十三年的进士榜一路飘到岭南,在潮州府当同知,还兼着揭阳县令的差事。江浙人写潮汕风物,总怕水土不服,他却把《玉滘桥》二十字酿成了揭阳米酒——初尝淡,回喉烈,饮后竟有一种“醉眼朦胧望世界,万物皆染温柔色”的感觉。
“北滘通南滘”,起笔便是水之纵横。北滘之水脉蜿蜒而南,南滘之清流迤逦而北,两相贯通如血脉之交融。这岂止是地理上的连通?分明是揭阳古城生命之河的双臂,温柔地环抱城池。恰如杜牧笔下“青山隐隐水迢迢”,江南水乡的烟波是迷蒙诗境;而南北双滘的贯通,却是古城赖以呼吸的实在命脉——商船由此往来,米粮、布匹、木材等顺流供应县城,水流中沉淀着千年生计的密码。
“前溪接后溪”,续写水之绵延。前溪之水不舍昼夜,后溪之流如影相随,前后相继,奔涌不息。一个“接”字,道尽水流之不舍昼夜。此句令人恍见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适,然而揭阳的溪流接续却另具深意:前溪后溪如时间之链,将古城昨日之渔歌与今日之桨声悄然缝合。水流不止,揭阳人便顺着这水,将日子一代代漂流下去。
“暗随潮上下”,道破水之节律。玉滘溪水默然应和着榕江潮汐的呼吸,海的力量竟如此隐秘地潜入内陆水网。这“暗随”二字用得极妙,如揭阳与南海之间一条无形脐带。这潮汐的脉搏,迥异于白居易笔下“汴水流,泗水流”的单纯绵长,它使揭阳之水染上了咸腥的海洋气魄。潮涨潮落间,商船候潮出入,渔汛随之起伏——水的节律,就是古城生活的时钟。
“分绕县东西”,终绘水之格局。玉滘溪如碧色绶带,将古城东西轻轻划分又温柔联结。这“分绕”之姿,令人忆起杜荀鹤“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的景致。然姑苏水道如美人青丝般细密,揭阳水系却是疏朗有致,如巨人摊开的手掌,掌心托起一座城的重量。石狮桥、新桥、东桥、南滘桥,便是掌上骨节,五百年来默默承载着从耕夫到文士的脚步。桥的存在,使“分”而不“隔”,喧嚣与书香,尽在潺潺水声中互闻。
玉滘溪上四桥,历经百年风雨,至今犹跨碧波之上。它们不同于周庄双桥已成风景明信片上的符号,而是依然在晨曦暮霭中迎来送往。当江南诸多水乡的河道渐成追忆的布景,揭阳的溪流却依旧在人间烟火气中真实地搏动。车份诗中的潮水,今日犹在桥墩上留下深色的吻痕——这哪里是老去的遗迹?分明是古老却依然奔涌的血脉。
立于石狮桥头,见溪水载着碎银般的日光向榕江流去。车份的诗句如水中倒影,清晰映现着揭阳古城与水共生之魂。这水是地理的坐标,是时间的刻痕,更是生活的现场。揭阳之水拒绝成为被凭吊的标本,它呼吸着,流动着,以永恒的潮汐应和着人间烟火——流水之上,古城的故事从未终章,不过是随潮涨潮落,换了一茬茬“讲古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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