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廖君

　　我现在租住的房，在一所中学的家属院内。我是冲着便宜的房租，特地找过来的。而她不是。她是这里的老住户，有二三十年的户龄了。我们同在一个楼层，门对门。

　　她不过四五十岁，却矮小，黑瘦，还邋遢。一天到晚，她都是一个模样——脏着脸，蓬着发，趿一双布鞋，匆匆来，匆匆去。连身上的衣，也是老色的，过了时的。

　　亦很少见到她的家人。总是她一个人，不知累似的，屋里屋外地忙。有时在楼道里遇见她，喘着气，躬着腰，往家里运煤球，一趟复一趟。有时是在菜场。不管买什么菜，她都要一挑再挑。称的时候，她还要盯着秤杆，不错眼地看。为了一两毛钱的小利，她竟也能和摊主吵个脸红脖子粗。

　　对她，我是不屑的吧！所以，我总是逃着她，尽量避免和她搭话。但她并不计较，每次都要逮着我聊，没完没了地聊，一波接一波地叹。尽是些心酸事。她女儿刚考上研究生，眼看要开学了，几万块的学费还没着落，把人愁死了。她男人是个业务员，整天在外面跑，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没见挣几个钱。她自己命更不好，好端端的厂子，没有任何征兆，说黄就黄了。她说幸好，现在找到活计了，在街头卖烙饼。

　　我以为，像她这样的人，注定了要烟熏火燎，吃灰喝风，与贫寒打交道，在俗世的烟火尘灰里挣扎，望不到边，再也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快乐为何滋味的。却有意外。

　　那一日，吃过晚饭，无事做，我就去了附近的广场散步。不经意间，于一片嘈杂里，蓦然听见她的声音，真切，熟稔。会是她么？我循声找过去，还果真是她！

　　是在广场的中央，一群中老年妇女，排成方队，依着口号做健身操。而发口号的人，正是她——我的邻居！看样子，她是领队，站在方队的正前方，一边做示范，一边喊口号。大家兴高采烈的，随了她的节奏一起扭。有人做错了，或者做得不到位，她还上去纠正，一遍不对，再来一遍，热情而又仔细。

　　我站一边看，看到散场，然后跟她一起回来。她还是不住地说，说她们约好了，每天晚上都在那里做操，说她们有多么多么融洽，说她们的身体有多么多么好……这一次，我一点也不觉得烦，反倒羡慕。

　　或许是我对她还不够认识，或许是我太过于相信直觉。但那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话，让我有了另一层憬悟：过日子，难免有这般那般的难处，让人厌烦的也好，让人破口大骂的也好，让人痛不欲生的也好，只要人还在，心不死，懂得给自己找乐子，生活，总是让人有盼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