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芳
在拐进女儿幼儿园的路对面巷口,有一个卖鱼的摊子,摆在一棵有年头的树下。一张塑料薄膜往地上一铺,所有鱼都倒在上面,带鱼、午笋鱼、马鲛鱼……地上有咸咸的海水渗出,给人一种海鲜刚上岸的新鲜感。
摊子的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大家都叫他阿飞。很早以前我就发现这个地摊了。他很低微,可他选择的位置不错,刚好在小区和女儿幼儿园的中间,让我很快发现了他的存在。第一次光顾他的时候,地摊聚集了买鱼的主妇们,她们在他那些海鲜前争先恐后:“阿飞,快给我称!”“阿飞,这个是我的,多少钱?”“阿飞,给我拣几条斑猪。”在这个转角的摊位,阿飞每天飞奔于台秤和顾客之间,这么三四步之遥地来回就像飞舞。
我几乎每天都会光顾他的摊子,这已然成了习惯。他的鱼,有很多是其他摊贩没有的,特别是各种应时的鱼类。他满载而来的时间很有规律,一般是下午四点半。我的电动车后面载着女儿,眼睛浏览着地上琳琅满目的海鲜,阿飞已经自顾自拣选鱼称起来了,然后说:“好吧!30块8,你给30块就行!”他已经对你家一共几口人、喜欢吃什么海鲜了如指掌。上幼儿园的女儿对这些活蹦乱跳的生物很是好奇,非要下车蹲在旁边辨认着不可。阿飞捡起地上一只小螃蟹,递给我女儿:“给你玩。”海腥味和阳光打照脸,周遭便张扬出一种海的气息。
有好几次,我悄悄地提醒阿飞:“现在都是手机支付了,没必要老是把尾数抹去。”我执意要他报个准确的金额。阿飞正在操刀处理那些黄花鱼,朝我瞥上一眼,一脸无奈地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阿姐,干什么这么计较呢?你要是过意不去,以后就常来买呀!”末了,他抓出一把芹菜,筛出了几根,连处理好的黄花鱼一块放进塑料袋里,嘿嘿一笑:“芹菜是自家种的。”
阿飞的小摊附近总会摆上几张凳子,供那些接小孩的老人们坐下休憩聊天。摊子的环境算不上干净,可是来往的人没有一个嫌弃的,每天摆出来的凳子都坐得满满当当。后来,阿飞索性带来茶炉、茶具和茶叶,加摆了一张小桌子,任来往的老人冲泡工夫茶。大家闲来无事聊天,有时开开他的玩笑,不时爆发一阵阵笑声,倒真是其乐融融。偶尔,有大妈大婶边买鱼边跟他打趣:“前阵子见你旁边有个女孩子,是女朋友啊?!啥时候摆酒啊?”这时候阿飞的眼睛格外闪闪发光,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呵呵地回答:“迟点,迟点哈。”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女儿幼儿园毕业了。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他的小摊不见了,周围没了海鱼的咸腥气息,整个大树下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我向别人打听,别人乐呵呵地说:“他啊,结婚了,女方那边给他找了个好工作,让他别干脏活累活了!”
我是真心为他高兴,这样善良的人,理应有更好的前程。可是不到几个月,我又一次经过大树下,那个小摊竟然又开张了,摊位上依然是密密麻麻的人,根本挤不进去。我在人墙外喊着:“阿飞,快给我称一斤剥皮鱼。”这一喊还挺管用,他随即回应:“好的,马上。”
他穿过人墙,把东西递给我。我终于和他面对着搭上话:“你不是改行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又是无奈又是幸福:“待不住啊!总想着这大树下的日子,跟大家聊聊天开开玩笑,手里有几条可摆弄的鱼,这才是过日子呢!咱就是个劳碌命,不适合坐办公室的!”
我看着他,他继续忙碌,而我们也没有多余的寒暄。黄昏的斜阳把阿飞的脸颊映衬得如金色的鱼鳞般发亮,他被拉得老长的影子和爽朗的笑声渐渐湮没在匆匆而过的人群中。
我微微一笑,大概充实的人生就是如此,得一生计,装点一方人间烟火,也能传递幸福的火炬。就如同他经常送我的芹菜和葱,虽是配角,却也不可或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