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乡间,每当时令不偏不倚地迈入十月,农家地里,除了正泛着诱人金黄的稻子,还有压得豆杆都快直不起身的沉甸甸的毛豆荚,喜滋滋地等待着农人的采撷。
此时节中的乡村,不少人家都会起早摸黑地割豆、摘豆、烘豆,如火如荼地赶制炙毛豆。豆子的香气与炊烟一道,袅袅弥漫在村庄上空。
印象中,一大清早,当露水还在晨光中闪动,舅舅便拿上剪刀,到地里将毛豆齐根剪下。几个来回后,好几捆毛豆在舅舅泛红的肩上被一一放下,小山似地摊在家门口的院子里,这属于男人的活计。而接下来的摘毛豆、剥毛豆、烘毛豆等任务,便由家里的主妇担当了。
外祖母先花一个上午的时间,逐一将毛茸茸的豆荚一荚一荚从豆杆上采下。等吃过午饭,把豆荚倒在八仙桌中间,并在其顶部挖个小坑放上米箩,便坐在桌旁剥起豆来。
对于村里的阿婆们来说,剥毛豆是显摆人缘的好机会。看哪家阿婆帮忙剥毛豆的人多,那必定是人缘好的。平日广结善缘的外祖母,每年都有一大帮婶婶奶奶,围在桌前帮忙剥豆。
所谓“人多力量大”,整整两大筐豆荚,在众人合力下,不多时,便壳归壳、肉归肉地剥好了。任务完成,心也安定下来。瞅着眼前这一箩箩毛豆,泛着诱人光泽,溢着淡淡香味,本本分分地躺在那里,清新怡人,那么美好。
剥好的毛豆,要及时煮熟,不然会变色。外祖母将它们放在清水里搓揉、淘弃那白色的豆衣(以防在炙的过程中焦黑)后,随即加上盐或糖下水烧煮。
毛豆无需煮酥,以防色泽变褐而走味。通常煮到七分熟,待其充分吸收了咸甜滋味后,外祖母便用漏勺盛出,晾上些许时间,转身掀掉灶头上的大铁锅,架上铁丝筛,倒上毛豆,摊匀摊薄,正式进入炙豆的步骤。
炙毛豆,最讲究火候。燃料最好用砻糠、木屑,火热忌猛,以文火为宜。对于主妇来说,炙豆这个过程最是辛苦枯燥。因为那摊在筛子上的豆要看好,不能随意走开。一则需调节炭火的温度,二来每隔一段时间,要用筷子翻动一下铁筛上的豆子,以防出现过火等意外,坏了炙豆的口味。
灶膛里的火烧得红红的,映着外祖母花白的头发。不久后,筛子上方氤氲起了湿雾。那淡淡的豆香随着缕缕雾气在空中弥漫飘散,鲜香弥漫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
随着翻豆时“沙啦啦”小精灵般跳舞的声音越来越清脆,筛子上毛豆的体积变得越来越小,却内聚着所有能量,咸鲜的清香直钻鼻子。历经数小时的辛苦熏焙,其质淡泊朴素,其色绿如翡翠,其香清新的炙毛豆终于完工矣。
这种经炭火慢慢烘焙出来的炙毛豆,小小一粒,不长也不圆,外表虽皱皱的,却有着春天柳芽般让人垂涎三尺的鲜艳青碧色。而其独具的浓郁清香,就像山泉流入心田似的,让人陶醉。遂诱得在旁久候的我,立刻跑上前去,也不顾手烫,迅速抓上一把直送嘴里。
刚出炉的炙毛豆,还有一定的水分,咬上去软软的。初入口时,无甚滋味,可经细嚼后,却是柔中有刚,软中有韧。至于滋味嘛,咸淡之间又略呈清甜,犹如浸润了山林秀色的天然清香。该种巧夺天地造化之功,会让你想到田野的秀美,想到江南的典雅,暖暖的,拨动着心弦。
王蕙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