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卓苗
母亲去世一周年了,想起母亲,我的泪又不争气地上来了。
去年十月初七晚上,母亲只对当时唯一在身旁的外孙讲,头好痛,就侧倒在长沙发枕上打起呼噜,像进入深度睡眠般没再醒来了。
等镇医院的救护车载着医生赶到家里施救,再火速狂奔一个小时赶到市医院急救,那是我记事以来最心如刀绞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六个多小时。医生会诊研判得出“脑血管破裂,大面积出血,已无法手术”的结论,只好艰难地选择回家静养……
我尽可能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身边,生怕一有闪失,母亲就悄无声息被死神给带走。
七八年前被确诊脑萎缩得厉害的父亲的床铺,和母亲的床铺本就紧挨着。当我呆坐在床前小凳上,右手抓紧面前母亲的手,背过左手还能轻拍熟睡的父亲的棉被。我确实心间空荡荡得慌。长年在老家陪伴我父亲,照顾父亲饮食起居,到医院陪护、求医就诊的重担,都由母亲一人挑着。母亲在操持家务之余,还到田里种了许多果蔬、作物,花生、番薯、杨桃、菠萝……
初九下午,母亲停止了呼吸。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我的心在极度自责中止不住开始颤抖。母亲在六十四个春秋里头,心头惦记着家人,惦记着朋友,唯独就没有自私一回,认真操心、善待过自己。
母亲是很疼爱我的,哪怕年近四十的我往往一言不合就和母亲顶嘴,摆着我的犟脾气。但我始终深知,母亲是疼爱我的。在起灵前往村里祖厅的时候,我不敢哭出声来,害怕生前心软的母亲,会割舍不下我们而走得忐忑不安。忽然想起母亲曾讲到近期眼睛越来越朦胧,过些时候等我们工作比较空闲了再一起去问诊。我怕母亲走得匆匆,无法看清楚前行的路,赶紧握住母亲那双向来都十分粗糙却不失温暖的手,这才清醒过来:母亲已经永远没能够像往常一样,只要休息一会,头就不疼了,就又可以起身操持家务了;已经永远没能够在每个周末为一周未归的儿孙张罗一大桌饭菜,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吃得满足,疲惫的脸上准会漾起香甜的笑容了!
在筹办丧事的三天两夜里,我时常呆坐在母亲灵柩前的地面上,像极了小时候和母亲一言不合就一屁股静坐在她跟前地板上耍赖的时光。此时的母亲,只顾安详地沉睡着,不再像我小时候那般,低声细语地哄我、理我,哪怕假装生气地打我、骂我。
我想哭,想再喊一声妈,但我又不敢再大声惊扰到极度需要休息的母亲。我只能在嘴里,在心里不断重复着每当我遭遇困难和迷惑的时候,母亲的那句鼓励:“不怕!我们不怕的!”
母亲啊,或许只有您知道,儿本柔肠,母丧则刚。自您昏睡过去,面对未知的困顿,面对家人的慌乱,我也只得暂时藏起担心,尽力告诫自己保持冷静克制以应对生死乱局。
母亲啊,或许只有您知道,儿心所思,纷纷扰扰。当向来这般隐忍的您都觉得筋疲力尽的当下,我需要从您肩上接过的担子有多沉重!可以喊妈的时候,我永远是个孩子;当您撒手之后,我已没有任何退路。
母亲啊,或许只有我知道,那天晚上众多医生全力争夺对战死神,最终还是无力回天的时候,您眼角淌出的那滴无声泪水的分量:我的父亲需要照料,儿女需要辅导,兄姐需要相携,家务需要操劳。我也知道,您心里最是割舍不下的,一定还有我那满脸慈爱、同样操劳了一辈子的外婆;一定还有和您一起成长、相守相携的五个同胞弟弟。
母亲啊,过去这一年,咱家里有关于您的物品,也被我狠心地慢慢清空了。回到家,再也听不到您的唠叨;出门时,再也盼不来您的叮咛。咱这整个家,一下子变得冷清许多。再也见不到您架着老花眼镜,为我爸细心修剪胡须,为孙子精心打理发型。回到家,不见您的身影;寡言的父亲,更加沉默,甚至不再提到有关您的只字片言。我心里知道,父亲虽然不语,但对于您的离去,是心知肚明的。近一年来,在我们的心里,像丢了主心骨一般。
出殡前的那个晚上,在冷清的祖厅里头,独自面对灵柩和匆忙赶制的您的遗像,原本我是多么焦急地想和您再次预约下辈子的安排。今生,是您和父亲把我生养到这个世上;来世,我还想依然缠着您,在您的膝下撒野耍赖。可我最终还是万般不舍地放弃了这个念头。今生,您已经因我受了太多苦累。我不能因为自私,就让您在来世仍旧需要因我而再受一番今生这千般困苦、万遭酸累。
五岁的女儿和您同样属猪,懂事地知道奶奶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不能太吵闹。可女儿还是时不时忍不住央求我们陪着一起到灵柩前,一起出门到寥落的星空中,寻找她慈爱的远去的奶奶。这不由让我们多少有些许温暖的宽慰。
母亲啊,我深知,生活还要继续。家里原本的平衡因为您的突然离去而被打破,要重新建立新的平衡,这个过程确实很痛苦。但请您相信,我们会在照顾好一家大小的同时,也关心、关爱好自己。
母亲啊,此番一别成永别,今生难断母子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