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燕娜

　　我们是在将近惊蛰时节到的横琴岛。此时，寒风尚未散去，但大地却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轻雷隐隐，蛰伏于地下的冬眠生物开始出土。国人对于时令节气的变化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能力，所谓不令不时，呈现出人们对于当季食物的追求与向往。比如，关于蚝，在千百年的食蚝经验中，就总结出了“冬至到清明，蚝肉肥晶晶”的规律。

　　珠海，一座被海水浸润了千万年的城市，百岛环绕，最大便是横琴岛。曾经的大、小横琴岛，犹如两具古琴，坐落珠江口外，伶仃洋上。20世纪70年代，填海造地，大小横琴两岛被填成一岛。如今的横琴岛，早已今非昔比了，不仅处于“一国两制”的交汇点和“内外辐射”的结合部，更拥有粤港澳紧密合作示范区、横琴口岸，发展潜力无限。

　　咸淡水域，水流不断，温度适宜，微生物丰富。涨潮时，海水漫过；退潮时，享受日晒。优良的品种，特殊的生态，滋养了横琴蚝的肥美。如今的珠海人基本只吃养殖的蚝，因深海蚝大多肉偏黄，弹性低，腥味重，挑剔的珠海人是不食的。

　　珠海人有这种挑剔的资本。六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珠海先民便已在此生活，以渔猎采集为生，蚝是重要食物。从宋代开始，蚝民便使用插杆的方式进行人工养蚝。生蚝附着在海边的礁石上，潮水涨落，生蚝开合，以吸入海水中的浮游生物、藻类，蚝民便在蚝生长的地方投入石头瓦片等，待蚝养肥了再采收。

　　岭南民间曾流传着一句俚语：“香山好世界，石头出肉卖。”说的就是香山养蚝的胜景。如今，珠江入海口，江海交汇处，依然可以看到许多古老的养蚝场，蚝壳堆满沙滩，犹如云团。蚝排浮满水面，看似平静如镜，水下却大有文章。

　　蚝排用竹竿制成，麻绳串联，以泡沫或浮板作为依撑，可随海水的咸度变化移动，以选择最适合横琴蚝生长的海面。竹竿上系着一根根绳子，每根绳子上串着将近10对生蚝，一个筏排上挂着约五六百根绳索。一个蚝场，水中布满数以百万计的蚝。养殖大叔现场开了一个生蚝，蚝肉足有半个拳头大，丰腴饱满，晶莹剔透，洁白如牛奶。横琴蚝生长水域洁净，可生吃，点上酱油或芥末，一口一只，原汁原味。

　　回到市区已是夜间，小吃街、夜市喧闹依旧，与白天形成两种不同的烟火气象。若说白天的饮食是正襟危坐的，是端庄拘束的，入夜的大排档则呈现出粤菜随性、生猛的一面。

　　烤生蚝与生蚝火锅，是珠海夜市的两大招牌。珠海人喜以生蚝打火锅，老鸡、甲鱼作锅底，配以五指毛桃、姜片、红枣、枸杞、虫草花等，水开加入生蚝，等待一分钟，便可食用。刚捞出的横琴蚝，硕大饱满，汁水满溢，蘸上调好的料汁，珠海人会告诉你：好正！

　　屋内火锅蒸腾，屋外炭火正旺。炭火上，成排的蚝嗞嗞作响，浓郁蒜香扑鼻而来。甫一上手，蚝肉从壳中轻轻剥离，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色泽，滑入口中，上下齿轻碰，汁液四溢，蒜香与蚝鲜相互交融，鲜美与满足感油然而生。一道烤生蚝，往往就能将一桌人的情绪推至顶峰。

　　通宵达旦的炉火，浓厚的市井烟火，推杯换盏的喧嚣，人间世事的高谈阔论，过后的念念不忘，是对一只横琴蚝最大的褒奖，平淡的日常由此多了许多鲜活的瞬间。吃了这一锅生蚝鸡煲，吃了这一打蒜香十足的烤生蚝，明日醒来，继续投入烟熏火燎的生活。

　　对待食物的态度，决定了对生活，乃至对待人生的态度。或许，当我们以一颗好奇的、探索的、敏感的心对待自然万物，对待美食素材，我们并不是胸怀世界，而是渴望从美食中，寻找一个鲜活的、滚烫的、本色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