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公开国史事与殷周礼制》
郭伟川 著
中州古籍出版社
2025年2月
□黄少青
2025年4月10日,北京大学燕园礼学推介郭伟川的新书《周公开国史事与殷周礼制》。郭伟川是已故国学大师饶宗颐亲授治学门径的学生。几十年来,郭先生著作等身,尤其是在礼学研究方面,此前已有动辄几十万言的《儒家礼治与中国学术——史学与儒道释三教论集》《两周史论》《〈周礼〉制度渊源与成书年代新考》《礼学与历史研究》等多部煌煌大著问世,其新发现,新创见,新论述,深受学术界专家学者的推许,影响及于海内外。郭先生的研究成果在学术高地上构筑起一片新风景。今之新著,则又添了新的景色。
郭先生在本书中深入考证并展开洋洋洒洒的论述,认为周公曾为天子7年,对姬周王朝有再造之功。但是,周公究竟有没有称王,抑或只是摄政,这在后世却成了一个聚讼纷纭的历史事件和纠缠不清的学术问题。一直以来,郭先生是坚持站队于肯定周公称王的历史事实者,并且在深入先秦典籍的考索中,爬剔梳理,旁征博引,融会贯通,形成了深刻的见解和具有雄辩力量的论述。故在某种意义上,也许郭先生的这部新著,将为周公称王这个长期争论不休的历史问题画上一个句号。
为什么周公称王比摄政重要并符合历史事实,郭先生在本书中给出了充分的考证和论述。首先,商周时期,殷商的王位继承制度是“兄终弟及”,但周文王把这一制度改变为“位之宗子”,即以父传子(首先是嫡长子)。这是颠覆性的制度确立。因此,继文王之位的是其子发,即武王。然而武王在灭商2年后便死了,于是继位的是他的儿子诵,即成王。这时候,诵才三岁,所谓“尚在襁褓”,这就使姬周王朝面临如何管理整个国家的问题,变数难测。在此情况之下,辅助过父亲文王和二兄武王的周公,便走上了历史的前台,践阼称王,为姬周王朝的长治久安奠下了基础。
然而这样一来,周公就把文王“位之宗子”的制度,退到殷商“兄终弟及”的老路上去了。这正是汉之后,尤其到了宋代,儒家从“君臣大义”的立场出发,不承认周公称王的历史事实而只把周公理解为摄政的原因。然而先秦的文献资料表明,“为子孝,笃仁”的旦,即周公,其称王,乃是时势使然。对此,郭先生论述颇详。一是武王非常清楚自己的儿子诵还太小,当不了名副其实的王,所以在“不豫”的时刻,交代周公的遗嘱才会是“我兄弟相后”,当然,这也便赋予了周公称王的合法性。二是武王崩后,管叔等“三监”勾结纣子武庚发动武装叛乱,刚刚站稳脚跟的姬周王朝一时危在旦夕,周公如果不毅然称王,将不可能统领群臣,号令天下,平定叛乱。同时,作为周公称王的有力佐证,是先秦典籍中屡屡出现周公自称“余一人”的记载。
《礼记·曲礼下》云:“君天下,曰‘天子’;朝诸侯,分职授政任公,曰‘余一人’。”据此,郭生专门考索了先秦典籍,发现除了周文王之外,商王和西周后来诸王,都有自称“余一人”的记载。且《尚书·周书》的《金縢》《微子之命》《康诰》《酒诰》《蔡仲之命》诸篇,以及《逸周书·皇门解》和出土文献清华简的《皇门》,也都有周公自称“余一人”的记载,可见,周公称王的历史事实昭然若揭,是明摆着的。故而郭先生进一步强调,周公称王的历史事实是无法抹杀也抹杀不了的。
然而不能不注意到,周公践阼称王不仅具有其合法性,而且也符合商周时期的礼制。这也是郭先生在本书中反复论证的历史要点之一。即,称王者同时要有资格自称“余一人”,必须是“君天下”的天子。郭先生指出,天子自称“余一人”,即“天无二日,地无二王”,唯我独尊的意思。因此,称王且有资格自称“余一人”者,按照商周时期的礼制,不可或缺的前提是天下归于一统,定于一尊,没有任何人可以来分庭抗礼。故,郭先生在考索了先秦典籍和相关出土的甲骨、金文资料后,真的没有看到其中有周文王自称“余一人”的记载。显然,由于文王本是西伯,与纣王是君臣关系,纣王荒淫无度,文王虽欲“周革殷命”,但未能如愿,故文王生前自称“余一人”的机会始终没有到来。武王继位后,把商灭了,天下完成了一统,天子大位非他莫属,于是武王不同于其父,也就有资格自称“余一人”了。之后西周诸王见于典籍都有自称“余一人”的记载。可见,周公称王除了具有合法性之外,其以天子自称“余一人”的资格,在符合礼制上也并不例外。
还有一点,周公称王七年后,致政成王,退居臣位任职冢宰仍执掌大政十年,故其薨后,《礼记·祭统》云:“昔者周公有勋劳于天下,周公既殁,成王、康壬追念周公之所以勋劳者,而欲尊鲁,故赐之以重祭,外祭则郊、社是也,内祭则大嘗禘也。夫大嘗禘,升歌《清庙》,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乐也。”据此,郭伟川先生指出,周公身后之所以享有天子礼乐,也正是他在生前确曾践阼亲王并为“余一人”的天子的又一印证。
其实,战国时的荀子便肯定周公称王是历史事实了,他在《儒效》篇中指出,周公底定和一统天下,并“教诲开导成王,使谕于道,能掩迹于文、武”,所表明的便是,“天子也者,不可以少当也,不可以假摄为也”。故,郭先生认为荀子之论是最恰当的。
应该说,周公称王之所以是值得深入探讨和研究的问题,在于周公称王第六年制礼作乐,建立了国家体制和行政制度等等,从而在中华文化传统中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和历史涵盖。郭伟川先生在此认知高度上不辞治学的艰辛和寂寞,穷年累月,锲而不舍,不断作出卓越的学术贡献,是令人钦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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