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山，1929年出生于暹罗（今泰国）佛统府边陲的山巴，1937年回祖国读书，1949年1月参加潮揭丰游击队（后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闽粤赣边纵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刘青山先后担任中共揭阳县安乐区委宣委、副书记、《揭阳农民报》（《榕江报》、《揭阳日报》前身）主编、揭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广东省委农村部副科长、揭阳县文化局局长、揭阳第一中学校长、揭阳县侨联副主席等职。

　　榴花似火的初夏，记者来到榕城区新兴南路刘青山的居所，拜访这位年近百岁的归侨老同志，听他讲述难忘的侨批往事。

　　□记者 蔡幼芳

　　童年的南洋旧事

1954年4月8日，刘青山的母亲在批信中写道：“你至今还没结婚，为母非常焦急。”这封询问婚事的侨批，读起来颇感严厉，却是母爱的一种表达方式。

1958年2月4日，刘青山的母亲寄来侨批说：“看了孙儿照片又免不了想你小时候的情景，为母朝朝想念着你，今生今世恐无再见你的缘分。”

1959年12月28日，刘青山的母亲在侨批中说：“为母终日都在想念你等，不知何时才能晤面？希你有空的时候要多往问候你的外祖母，为母因住在天各一方，无可能晤她老人家，希你代母问候。”

记者采访刘青山。黄嘉南 摄

　　刘青山的父亲刘福应1901年出生于揭阳玉湖北坑。北坑村位于榕江北河上游，毗邻梅州丰顺，那里土地贫瘠，主要农作物为甘蔗、花生和地瓜等。彼时，村民生活困难，被迫出国谋生者众多。据该村刘氏族谱记载，二十二世祖刘可杰率先于200多年前赴暹罗谋生（另据《揭阳县大事记》载：“清乾隆五十年（1785），玉湖北坑村刘可杰往泰国谋生，为揭阳有文字记载中最早出国谋生者。”）。1915年，刘福应只身漂洋过海到暹罗投靠三叔父刘家河，在佛统山巴种植黄烟，辛苦劳作。不久，刘福应的二弟、三弟也相继来到暹罗。在三叔父的带领下，刘福应三兄弟和堂兄弟组成一个大家庭，合力开辟原始森林，种植黄烟。

　　1929年，刘青山出生于暹罗佛统府边陲的山巴。这位今年已96岁高龄的老人，对童年在泰国的生活经历，记忆仍清晰如昨。

　　老人记得，在暹罗时，他们的家是住在原始森林边沿一个几百平方米的大屋里，用大竹片编制成墙，栉子叶盖屋顶。在大屋子的角落里，同样用竹片构筑成房间，充满了原始的味道。屋子大部分地方是供收获季节切烟丝和放烟丝的。切好的烟丝整整齐齐地铺在以竹编织成、长约3米的工具上。只要不下雨，则连夜送到屋外等待天亮后晒太阳。晒干后的烟丝捆成圆筒形，外层包上草纸，以备出售。在房屋的周围，他们种上香蕉等水果。香蕉丰收时，吃也吃不完，大部分都晒干，留着慢慢享用。成群的猴子经常在房屋周围乱闯，还大摇大摆地摘取香蕉吃。大人们则再三教育小孩，不要去打骂猴子。否则，猴子不但会咬伤你，还会放火烧毁房屋。同时，父母也经常告诫小孩子，衣服里面会躲藏着蝎子，穿衣服之前千万要把衣服用力抖一抖，否则就会被蝎子蜇咬！

　　作为长男的刘青山，当9虚龄时，便肩负着家族“落叶归根”、祭祀祖先的期望，回到故乡揭阳玉湖北坑。从此，他与父母天各一方，侨批便成为他们亲情联系的纽带。

　　侨批中断赴戎机

　　寄居在二婶母家的少年刘青山，依靠父母寄来的侨批读书、生活。1939年6月21日，日军攻陷汕头后，潮汕侨批中断，得不到侨汇接济的刘青山，不得不辍学。后来，在北坑村共产党员刘郁的指引下，刘青山走上了革命的道路。1949年1月，20岁的刘青山参加了潮揭丰游击队，并先后参加了解放丰顺县城丰良、汤坑（后设为新县城）的战斗。

　　“我的母亲曾埋怨二婶母，不该在侨批中断时就让我辍学。但那时真的也是没办法啊。”回望往昔艰难岁月，刘青山感慨地对记者说，“由于当时有传闻说我在解放汤坑的战斗中牺牲了，母亲在批信中还向二婶母‘讨人’！”

　　记者了解到，当年这些珍贵的批信，多年前已由刘青山捐赠给中国华侨历史博物馆收藏。

　　纸短情长慈母心

　　1954年4月8日，刘青山的母亲在批信中写道：“你至今还没结婚，为母非常焦急。你表哥暹德只多你一岁，现在已有4个男孩了，你现在连老婆的影子都不知远在哪里……”这封询问婚事的侨批，读起来颇感严厉，却是母爱的一种表达方式。

　　1958年2月4日，获悉刘青山已结婚生子，他的母亲寄来侨批说：“前接你来信，并附孙儿照片，父母非常安慰。但看了孙儿照片又免不了想你小时候的情景，为母朝朝想念着你，今生今世恐无再见你的缘分。你弟邦富的生意，本小利微。你弟德富则仍为人做工，你妹苏銮则在本埠菜摊卖菜。现寄去港币10元给孙儿做新衣服和买糖果。”批信中可见母亲看到孙儿照片后非常欣慰，也触景生情，想起儿子小时候承欢膝下的情景，流露出对儿子的深深思念之情，以及未见相逢的机缘，感叹“今生今世恐无再见你的缘分”的无奈和心酸。随信寄出港币10元，用于给孙儿做新衣服和买糖果，体现了祖母对孙儿的关怀。

　　1959年12月28日，刘青山的母亲寄来批信说：“为母终日都在想念你等，不知何时才能晤面？希你有空的时候要多往问候你的外祖母，为母因住在天各一方，无可能晤她老人家，希你代母问候。”刘青山的母亲陈惜梅，1907年出生于揭阳新亨尖石村，婚后两年前往泰国与丈夫团聚，虽远离故土，但日夜牵挂母亲。故而在批信中反复嘱咐儿子要“代母问候外祖母”。

　　刘青山说：“侨批不仅体现在金钱上，更体现在丰富的亲情内涵上。我是长兄，在泰国还有两个弟弟、四个妹妹，他（她）们都是泰籍华人，故我们家是‘一家两制’。我的细胞妹比我足足小了20岁，今年也已77虚龄了。我们兄弟姐妹共7个人，现在个个康健，被亲朋好友誉为‘长寿之家’。弟妹们曾多次回故乡探亲和做公益事业，二、三胞弟昔年还出资给我建设三层楼的房屋。我出版的《侨苑采风》《北坑侨乡录》《史林一叶》等书籍，均是二胞弟出资的。我也先后偕妻子5次去泰国探亲，并为家乡建中小学、文化室，修筑水泥路等公益事业，尽了归侨的一份责任。”

　　2005年11月6日，刘青山应邀赴泰国曼谷参加泰中学会主办的“和平前后泰国侨批座谈会”。回到揭阳后，刘青山撰写了《侨批的启示》一文，文中写道：“首先，不忘过去。由于日本侵略我国，侨汇中断后的悲惨遭遇；其次，居安思危；再次，发扬诚信。过去众多侨批机构和人员，对侨批业‘尽心尽责，笃诚守信’的品德，让华侨、侨眷久久难忘……”

　　2016年9月，在中国侨联成立60周年之际，刘青山被中华全国归国华侨联合会授予“从事侨联工作20年”荣誉证书。

　　归侨刘青山的百年人生，宛如一部厚重的书，而侨批，则是他永远珍惜的亲情册页。

　　记者手记

　　翁叟题银信  笔笔印侨情

　　蔡幼芳

　　当我踩着自行车穿过小街巷，再次来到榕城区新兴南路刘青山老人的家，将写好的文稿请他指正时，他紧握我的手说：“你这个记者，真是勤谨！”我微笑点头，心底默念：“记录历史，严谨是我的职责啊。”

　　96岁高龄的刘老，精神依旧矍铄。他郑重地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审读得一丝不苟。

　　得知是为“侨批印记”专栏撰稿，正在一旁搅拌饺子馅的91岁刘老老伴黄爱惜阿姨感慨道：“前几天《揭阳日报》‘侨批印记’里面写的林金珍的故事，看得人酸暖交织。这位在暹罗长大的潮汕女人，丈夫去世20余年间，她寄往夫家亲人的侨批却从未中断……何等坚韧！这个题材挖掘得好，非常有意义。”她所提及的，正是刊载于4月28日“侨批印记”专栏的《侨批里的“她力量”》一文。

　　文稿阅毕，刘老欣然点头，说：“写得好！传承侨批记忆，很有意义！”我请他为这个专栏赐墨。他斟酌再三，然后，一笔一画写下了“侨批印记，银信同辉”8个字。

　　这一丝不苟、端庄凝重的题字，是一位世纪长者对那段纸短情长岁月的深情回响。“侨批印记”，铭刻的是漂洋过海的艰辛足迹与魂牵故土的赤子丹心；“银信同辉”，闪耀的是汇款单背后血浓于水的骨肉深情与守望相助。当刘老夫妇为林金珍的故事动容，当这饱蘸深情的笔迹落于纸上，我们感受到的，是散落世界的文化遗珍在时光深处发出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