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锐勤
夏夜的标配是什么,烧烤、啤酒和小龙虾吗?
大学刚毕业时,来到东莞市石龙镇工作,住在单位宿舍。每晚九点半左右,师弟就会过来敲门约吃夜宵。岭南的夏天很闷热,入夜后才有凉风,两人穿着沙滩裤和拖鞋走到附近烧烤档,烟火缭绕中点上最喜欢的羊肉串、韭菜和茄子,一人一瓶啤酒,在频频碰杯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似乎随时准备改变世界。记得那时烤肉很烫,啤酒很冰,身上有风,心里也凉爽。虽然在东莞举目无亲,却没孤独之感,热血在沸腾,未来皆可期。“还未懂得人生苦涩的那个时候/天空一直都是深蓝色。”(寺山修司《写给你的信》)青年时的烧烤,总洋溢着欢声笑语。
这样的生活持续约三年,然后从东莞回到广州。27岁以后,进入而立之年的紧迫感很强。由于家周边有不少年龄相仿的朋友,所以大家也时不时约夜宵。主角变成海鲜砂锅粥、烤生蚝和烤鱼,聊天的话题变成繁重工作与晋升期望,变成房子、车子与票子,碰杯时啤酒泡沫总是溢出杯沿,但提及又有同事买房时,酒喝到一半就又放下。记得那时生蚝很补,烤鱼很香,身体燥热,既兴奋又落寞,犹如独自打拼世界时既豪情万丈,也倍感寂寞。“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李清照《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准中年的烧烤,既冲锋陷阵,又忐忑不安。
就在为房、车、票子奔忙的日夜里,不觉间,也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成为标准的中年人了。虽然家周边还是有不少亲朋好友,但已较少约人和被约,夜宵变成一年三五次。主角变成羊排、小龙虾与凌晨冒着热气的猪杂粥,聊天的话题变成中年瓶颈、小孩学位与家庭理财,碰杯时少谈文学,少谈旅行,更多的是谈眼下的名利追求,和一个个待解决的烦恼。如同马克·吐温所说,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一面。大家吃烧烤,只是趁机卸下重担;喝啤酒,只是借机排解苦闷;聊生活,只是伺机相互安慰。中年时的烧烤,总有一种哄睡孩子后偷溜出去的“劫后余生”之感。
“活着就是漏洞百出。”(汤养宗《光阴谣》)夏夜的烧烤,从多到少,如今每一次仿佛都是一场久远的梦,都在唤起美好的回忆。夜宵不是青春的专利,却是见证。青年时,烧烤是放飞梦想的方式,对人生充满希望与欲望,敢想敢干,较少担忧挫折或失败,甚至很少考虑功利目的,只是喜爱便去做了。步入中年后,烧烤变成压力释放器,变成精神输氧管,生怕生活的动荡与不安,并无过多精力考虑家庭与工作以外的世界。从青年到中年,食材越来越好,心却越来越不在烧烤上,那是渐行渐远的青春了。
如今怀念夏夜的烧烤,怀念凉风和啤酒,是在怀念飞扬的青春,怀念激情燃烧的岁月。穆旦说:“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人生从青年的理想转入中年的务实,从雄心勃勃到知足常乐都是一种必然,只要不完全失去梦想与激情,只要不变得过于世故与麻木,只要懂得在一盘小龙虾中续谈爱情与梦想,心就会一直年轻与欢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