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佾生

　　夏日傍晚纳凉散步，偶遇一片荷田，撞入眼帘的是延绵数里的绿色海洋。近处，一片片硕大的荷叶被荷枝高高撑开，层次分明，风拂过，荷叶你推我挤，形成绿浪起伏，给置身其中的我以飘浮之感。低头看，鱼儿浅翔，野鸭穿梭，正醉心欣赏间，倏地头顶有白鹭低空掠过，让人惊叹。

　　好一片新荷漫沼叶田田！

　　挨挨挤挤的荷叶之间，远远近近，零星点缀着或白或粉的荷花，无论是盛开还是含苞待放，在汪洋恣肆的绿色基调上，无不醒眼突兀，使荷田画面霎时灵动鲜活起来。走在田埂上，阵阵荷香幽幽袭来，沁入心脾，在大自然一片清新清香之气中，外面夏日热浪未退，这里的荷田却能把你身心清洗个遍，叫你浑身通透凉爽。

　　如果有幸再遇见一场连绵的细雨，那更是别有一番情趣的事。一场夏雨过后，田上氤氲着淡淡的雾气，平添一层梦幻。缀着水珠的荷花，水嫩嫩、娇滴滴，更让人怜惜。荷叶上滚着雨珠，随风摇摆，忽分忽合。此情此景，正如杜甫的“雨裛红蕖冉冉香”，抑或是苏轼的“琼珠碎却圆”，美得让人骨酥魂醉。

　　这一片位于国道两旁的荷田，是二十世纪围海造田形成的滩涂低洼地，积水易涝，原是低产田。二十多年前，当地农民开始从外地引进莲种，尝试种植，此后种植面积不断扩大，现已形成近万亩的种植规模。聪明能干的莲农大胆摸索，改良品种，掌握双季莲藕的栽培方法。第一季是夏莲，端午前后上市，比一般莲藕早二十天；第二季是秋莲，在晚稻成熟时节采收。双季莲藕的种植，大大提高了单产产量和产值。这里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富含有机质，所出的莲藕壮硕肥厚，淀粉含量高，夏藕甜脆，秋藕粉糯，名闻遐迩。

　　缓慢前行中，我有幸遇到一位采藕的中年农民。他裸露上身，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一会儿头浮水面，慢慢摸索的样子；一会儿潜入水中，钻出水面时手拿着一条莲藕，随后在水中抹除藕上泥土，进行清洗，手上、身上、脸上都沾着泥土，却面带微笑，显然是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不久，一根根带着泥土，个头厚实的莲藕在水面浮着，在田边堆着——丰收的场景，诠释着另一种美的内涵……

　　因惦记着莲农形容的秋莲之美，九月的一个下午，我又来到这片荷田。

　　傍晚，夕阳西坠，晚岚迷蒙。田野，平畴如镜，残荷萧瑟，白鹭嬉戏。“留得枯荷听雨声”，本该是多么凄美的意境，惜乎秋旱已久，荷田更显枯干，观之无不恓惶。幸而秋荷虽败，但放眼阡陌旷旷，水田漠漠，树木阴阴，暮气氤氲，这一切在夕阳之中，显得和谐、静谧而安详。

　　大自然之美，美在平静，美在低调。诚如秋荷，诚如夕阳。看着眼前的荷田，我想起李璟的慨叹：“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不禁令人唏嘘。

　　秋荷之美，美在奉献——昔日，她极尽繁茂，舒展枝叶汲取日月雨露之精华，光合作用，合成葡萄糖，才有藕之壮实，藕之美味！虽曾风光无限，尽得风流，却也恪尽职守。而今铅华褪尽，于是匍匐水面，折腰低头，以求腐于田中，作肥田之用。零落成泥更护花，明年荷田，又是一派莲叶接天，荷花映日的盛景。

　　放眼极目，浮华谢幕，尘嚣落定，瑟瑟秋风中仍然挺立的清瘦枝丫，如此醒目，绝世独立般，似乎看得见潜藏于其背后的铮铮傲骨，那是被庄子称为“至贵”的孤独精神。

　　远处，夕阳即将下山，余晖倒映水面，波光粼粼。夕阳无限好，另一派低调内敛之美辉照人间……

　　这一片荷田，到了冬天，华丽转身，以别样的韵致邀你相约。

　　寒风萧瑟，残荷凋零，野草枯黄，看似一派残败萧条之景。但是，大自然是个化腐朽为神奇的画家，她安排一群白鹭划破画面的沉寂，丰富画面的内容。

　　冬日阳光下，一群群白鹭或觅食，或静立，或嬉戏，或翻飞，在枯黄的残荷和荒草间抹上耀眼的亮色，给萧瑟的田野和寒冷的季节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吹进了一股融融的风。

　　多么让人惊艳的精灵！无怪乎郭沫若称赞它们“实在是一首诗，一首韵在骨子里的散文诗”。白鹭在这里恣意创作它们的诗歌。其风格，或蕴藉婉约，或奔放豪迈，或明媚静雅，或闲适清淡。这是属于它们的世界，它们在天地这张豪纸上尽情挥洒，百态千姿。

　　乍看之下，或许你以为它们是乌合之众，杂乱无序，但只要静心观察就会发现，这就是一个“温馨的社区”，它们各得其所，各尽其宜，却能和谐相处。忙碌者成群觅食；孤独者或独自漫步，或低头梳发；欢快者翻波戏水，追逐玩耍；调皮者左顾右盼，点头哈腰；狂野者怒飞冲天，挥斥激情。

　　镜头搜索，定格，会有惊喜地发现。田边草地上，一只白鹭居然落身于黄牛脚边，似乎要对黄牛诉说什么。黄牛大哥却头扭一边，只顾埋头吃草。

　　你要抒情，我要填肚子！

　　看——水田近岸一条长竿上，一只离群独处的白鹭正在悠然踱步，它全然无视我的靠近，只顾在竿上独来独往，一会儿快跑，一会儿驻足，一会儿拍翅，一会儿呆思，竹竿就是它的王国，它就是国王。“我是孤独的，我是自由的，我就是我自己的帝王”耳边仿佛传来鹭儿的喃喃自语——孤独者的天地无限广阔！

　　高潮来自另一片水田，一对白鹭翱翔于水面，一前一后，相互追逐，时而低徊，时而高飞，时而在残荷枯枝间穿梭，一对洁白的身影与滟滟水波交相辉映，瞬间照亮了荒野。

　　忽然，一阵风吹起，白鹭们哗哗飞向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