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 禾
外婆家有口祖传的大铁锅,一直稳稳地敦在烧火的灶台上,它是外婆的得力干将,也是这个家日子越过越好的无声见证者。
它外表黑亮亮的不很讨喜,但本事特别大;无论倒下去什么食材,哪怕再不起眼,整出来必是一锅美味;让我们这群聒噪的疯孩子瞬间进入鸦雀无声的状态——吃着碗里的瞟着锅里的,不容分心。
一年四季寒来暑往,伴着外婆的操持与奉献,铁锅也总是兢兢业业地出锅一道道果腹、解馋、有营养合心意的食物。
春季草长莺飞,槐花盛开。我最愿当采花工,使出吃奶劲头托举长长的杆子,其头部有个钩子,勾住枝子后上上下下,反反复复便能晃下来朵朵槐花,飘落满地。外婆弯腰或拣或抔那堆堆醇香的槐花,小心放入篮里。
回家后外婆要仔细摘洗一番,确保下锅的都是未开的花骨朵,这样做的槐花饼口感营养都是最佳的。之后的动作一气呵成,往沥净水分的槐花里打上鸡蛋搅上面,再来点盐和五香粉,往滋滋冒油的铁锅里一倒,瞬间满屋飘香,馋得我直吞口水。这么简简单单的食材就能让我百吃不厌,而且只钟意外婆铁锅做出来的,味道对路吃得服帖。
夏季绿树茵茵,水清鱼肥。外婆最喜欢用铁锅熬鲫鱼汤,给我加强营养,口头禅总是:“学习费脑子,多喝鱼汤,来年鲤鱼跃龙门才有劲。”守着方寸的土灶台,煎鱼、下姜、舀水、续柴,不多的功夫,大铁锅里就呈现出奶白奶白的颜色,一点都不土腥,直勾馋虫。
这时外婆就会麻溜地用密度极细的笊篱澄鱼刺,一遍遍、一回回,反复五六次,才放心盛出撒上香菜;上桌前还不忘叮嘱:“慢点喝,小心漏网的刺。”现在我还算聪明的小脑瓜,是那口大铁锅孜孜不倦煲汤的功劳,更是外婆对我满怀深意爱的付出;多热的天不管,只要鱼肥,就利落收拾、起锅烧水,给她最爱的孙子熬鱼汤。
秋季干燥,易生肺火。大铁锅在巧外婆的安排下,变身了:一个大篦子隔出了两层空间,上面蒸秋梨,下面熬百合粥。锅内的蒸汽恰到好处地把秋梨蒸得软硬适中,水分四溢;趁热吸上一口,酸酸甜甜的,比任何零食都好吃。百合粥也被煮得粘稠如白玉,裹挟着梨子的芬芳,喝上一碗,鼻子呼气都是清香。回回煮粥,铁锅很是给力,总会煮出一层接一层的米油,外婆也轻轻挑起,从未失手,总能整片地送到我碗里;大概我体格棒棒的就是对她最欣慰的回馈。
冬季漫长寒冷,吃不到新鲜蔬菜。外婆会把提前晾干储存好的豆角干、茄子干拿出来,放入大锅中与肉、粉条、白菜一起各种乱炖,起名合家菜。没有丰富的作料,只有铁锅和肉菜的融合有度,满满一大盆上桌,从来都是一扫而光;有汤有菜,老少皆宜,吃到胃里暖乎乎的,舒服得很。
这口包浆的铁锅在岁月的变迁里,喂养了几代人的嘴,俘虏了几代人的胃;不负使命地度过了平凡的一日又一日,直到女主人的离开,它也跟着退休“住”进了厢房。
如今现代化的灶具,数不尽的食材,功能齐全的饭锅,我却全然寻不回做不出那种味道了:那是一种承载着踏实盼望,弥漫着花香草绿,放飞着自由烂漫的味道;更是外婆对我极致疼爱,用铁锅,一日日一盘盘一餐餐缔结出只属于祖孙俩纯厚情谊的味道,不可比拟,无法替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