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的话:
孙淑彦先生是我市知名文化学者。他常常忆及人生路上,诸多硕儒前辈春雨润物般的教益,并将眷恋情感诉诸笔端。留花庵指点迷津,犁春居解惑传道,百木园旧时月色,酌琴斋古拙书画,孙少楼宗族情怀,蔡缶庵奖掖后辈,饶选堂春风化人,吴素斋逢人说项……绿树婆娑的幸遇,春风荡漾的岁月,絮絮叨叨的记忆,正所谓“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本版今起推出孙淑彦专栏“握手衣香”。敬请读者垂注。
□孙淑彦
揭阳渔湖京冈聚族而居,都是南宋重置揭阳知县孙乙公后代。我家自400年前移居榕城,家父与京冈耆宿仍多有联系。十六七岁那年,家父带我到京冈拜访少楼。主人少楷先生年过古稀,容貌清癯,脸上的皱纹隐藏着唐诗宋词的些许风雅,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祥和的微笑。室内的家具简朴古质,几上堆放的书籍以及楼上门楣的“少廔(楼的异体字)”横匾不仅显示主人的文化身份,也使人感到一室皆春气。先生怀着敬意说“少”字的一长撇使匾额灵动起来。当时我不知“敬庵”是谁,直到后来读点地方文献才知是大名鼎鼎的曾习经右丞的哲嗣曾靖圣,当过揭阳、潮安两县县长和揭阳第一中学校长。
当家父说我从小喜读闲书,今日带来让您老点拨点拨时,先生有点意外,但立即连声说好、好,并问我读什么书。我照实回答说拿到什么读什么,只求情节不求笔墨,从苏东坡到普希金;从《七侠五义》到《怎么办》,既无系统也无目标,贪多嚼不烂,浅尝辄止;厚中不薄西,浮光掠影。既无大运动量的苦读苦诵,也缺乏系统的熟读熟记。初初泛泛肤浅得很,如清代名士张心斋所说是“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而已。先生听我乱说一通,犹豫一下,找了一本《唐诗三百首》送我,说读一二遍有好处。
自此,《唐诗三百首》成为我的亲密伴侣,“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明白如话,觉得好,很简单的字连在一起竟如此有魅力。“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为什么半夜敲钟?“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为什么见到乡亲反而不敢问乡里的事?诗的世界真奇妙。我日后之所以喜欢哼哼唐诗宋词,提笔写写俚句,应该感谢《唐诗三百首》,感谢蘅塘退士,感谢少楼主人。
第二次登门拜访,话谈得多些,先生执教40多年,又喜写诗撰文。1942年应揭阳县艺文征诗比赛,撰《榕城竹枝词》20首,以“清爽挹人、音节诣美”获校外组第一名,后来由其子鹤年编印成集。有潮州张元敏和蔡起贤两先生序,对《榕城竹枝词》评价很高:
土俗民情尽入诗,犹如十五国风遗。
从知井水人家处,竟唱先生绝妙词。
也许是同宗先生,与我谈先祖旧事颇多,出示所撰《京冈孙氏族谱》稿本要我细读,不可外传。我日后有兴趣追踪孙氏祖先的春风秋月和老砚新诗,撰写《潮汕孙氏志略》《孙莘老先生年谱长编》《述德诗五十首》等专集,有赖于先生教诲之力及孙振声、孙炳志两位前辈的鼓励。历史传承需要文字记录,也需要老一辈口碑相传,絮絮叨叨的往事才能在小巷和祠堂中流传下去。
我读到先生的《读泽庵诗集》:
多愁多病苦吟身,如此才华任隐沦。
世太瞆昏天太忍,只今遗墨挹清芬。
风流儒雅亦吾师,立雪门墙弱冠时。
愧我无成随老矣,感今追昔涕涟漪。
原来双山吴泽庵诗人是其师,先生既为其师遭遇扼腕,也为自己老而无成慨叹。
我在少楼家见过《菊饮文存》文集,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如其人,收录文、论、信等20多篇,行笔抑扬顿挫,富于诗韵,文字深入浅出,寓理于文。40多年了,不知这书还在天壤间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