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秋韦
在大城市生活太久,回到老家,最喜欢的还是家乡的小镇。小镇不大,方圆不过一里,三丈来宽的清水河穿镇而过,将小镇一分为二,东边是老街坊,西边是新市场,一座年代久远的石孔桥横贯河的两岸,将小镇连接成一体。夏天暑气逼人,农人站在桥上卖蔬果、侃大山,吹着凉爽的水风,吆喝声和谈笑声此起彼伏。
老街坊全是木质楼房,多采用榫卯结构,门板推起来吱呀响,经过政府修缮,原本灰暗的外貌焕然一新。楼房的一楼用作商铺,二楼住人,商铺的门面较窄,大的有双开或三开,小的只有单开,门板内藏着老油坊、成衣坊、酿酒坊、豆花店、老冰粉铺……应有尽有。我有时坐在冰粉铺里歇脚,外头三伏天气,里面却不觉得热,一碗井水冰粉慢慢下肚,甜津津,凉丝丝,浑身的暑意全消。街道的拐角处还开着好几家茶馆,熟人络绎不绝,老爷子们拎着大蒲扇悠悠地转来,随便捡条长板凳坐下,摆上一碗盖碗茶,呷茶斗牌,哼曲说事,慢慢地品咂出生活的味道。
汪曾祺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老街的生活散漫而踏实,温柔着岁月,也安顿了灵魂。而在整个街坊里,我最爱的还是那片戏楼。戏楼始建于清道光年间,为穿斗式木结构,整体由前台、后台、左右耳房组成,属于四合院式。从正面看去,戏台有近十米高,门坊和台柱上还遗留着清代的文雕彩绘,如二龙戏珠、文官武将、樵夫打柴等,因年代久远,彩漆脱落,图案有些斑驳;院中央则是观众席,可容纳数百人同时观戏。几百年前,人们就坐在四合院里,看台上的人唱、做、念、舞,咿咿呀呀,一幕幕历史故事就在戏曲中慢慢回放。
小镇唱戏,自然比不上大戏院,但胜在诙谐生动、活泼有趣,饱含着浓郁的民间气息。早年间,看戏是村庄人难得的娱乐活动。记得小时候,每逢年节赶集,奶奶也带我来镇上听戏,刚跨进院门,就听到堂鼓、大锣、唢呐的声音齐齐响起,戏曲热闹开场,条凳被挤得满满当当。戏台上的唱腔高亢激越,刚柔兼备,抑扬顿挫,随着身段的挪移,看得底下的人如痴如醉。我最喜欢看的是《白毛女》。印象中,一位衣衫单薄的少女在寒冬腊月里徘徊、哀唱;旁边的男子身披黑衣,头戴金冠,一张大花脸望着少女虎视眈眈,随着张狂的唱词和动作频繁变脸,看得人紧张不已,几个农家男子甚至拍凳而起,指着台上的“黄世仁”义愤制止。
老话说:“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那些曲折离奇、扣人心弦的戏曲映照着人生百态,也点缀着人们的生活,为小镇增添了一份独特的魅力。戏散了,观众纷纷离场,戏便从台上走进了现实……新市场上,晨光微露,农人们已从周围的村落赶来,一个个露出黑黄的脸、酱紫色手臂,他们手里拄着挑担,在场坝上或站或坐,眼前摆满了农产品。鸡、鸭、鹅清脆的叫声不绝于耳,早市开卖了。农产品的价格便宜,质地又新鲜,买的人络绎不绝,杀价拉扯一番,最终农人让步,一张张黑黄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对于农人而言,卖多卖少都是劳动价值的体现。那些先卖完的,收拾背篓陆陆续续离开,若遇上熟人,再停下来说笑一番,直白的嬉笑怒骂爽朗开怀,仿佛一腔酸甜苦辣都在小镇的热闹中得以释放。
小镇,是城乡结合的纽带,承接着村庄人对城市的瞭望,也栖息着游子回归的向往。于我而言,乡村寂静,城市喧嚣,家乡的小镇就刚刚好:忙碌又松弛,热闹而朴实。夜幕降临,走在小镇的石桥上,看河边的红灯笼排排点亮,一阵阵随性爽朗的笑声传来,融入了潋滟的河水中,沉淀在千百年的时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