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师
时值冬春换季,南方白昼温差无常,稍不留神便觉风寒侵体。周末傍晚,我刚进家门便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婆婆闻声从厨房快步走出,围裙还系在腰间,她顺手接过我的包,掌心温热地覆上我的手背:“怕是着凉了吧?天冷也不知道添件衣裳,工作再忙也要顾着身子!”我听后鼻尖微酸,轻声解释:“没事,就是鼻子有点痒。”她嗔怪地瞪我一眼:“还说没事,等会儿喝碗姜母茶暖暖,可别硬扛。”她的唠叨裹着关切,像冬日里一缕暖阳。
房间里,我陪伴孩子玩不过片刻,婆婆已端着一碗姜茶推门而进。白瓷碗里热气袅袅,她连声催促:“快趁热喝,凉了可没那劲儿。”我捧碗轻抿,姜香混着红糖的甜润瞬间漫开,舌尖微辣,喉间生暖。那暖意顺着血脉游走,指尖到心口都热腾腾的。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额头已沁出薄汗,鼻塞消了,寒意散了,连肩颈的酸乏也松快几分。这碗茶比药更熨帖,因为里头熬的不止是姜,更是婆婆日复一日藏在琐碎里的疼惜——那是跨越血缘的牵挂,是婆媳间独有的温情。
煮一碗姜母茶不过是灶台方寸的事,却需耗足婆婆的心力。她总念叨:“好姜茶得用老姜,自家种的最地道。”每年开春,她便在院角辟出一垄地,弓着腰翻土松泥,将枯草烧成灰烬驱虫,再拌上草木灰和腐熟的豆饼肥。姜苗抽芽后,她日日拎着竹篮除草培土,旱时拎水浇灌,涝时挖沟疏淤。旁人劝她买现成的姜省事,她却摇头:“外头的姜用化肥,哪有自家种的辣得透心?”直到霜降前,她佝偻着背挖出一筐姜疙瘩,裹着沙土窖藏,像藏着什么珍宝。
婆婆熬姜茶自有章法。取窖藏老姜三两,刀背拍碎,铁锅慢火焙得焦香脆干。火大了易糊,火小了姜气不足,她总守着灶眼寸步不离,额角汗珠浸湿灰白的鬓发。添水加红糖时,必多舀一勺:“你们年轻人贪凉,得多补补气血。”偶尔我熬夜加班,她便把姜茶兑进小米粥,撒一把枸杞红枣,端着搪瓷盅叩我房门:“胃空着哪能睡踏实?”我推门望见她灯下的剪影,恍惚间像是看见了故乡的母亲。
我曾以为婆媳关系不过是屋檐下的客套。直到那回重感冒,高烧昏沉间,她彻夜守在床边换冷毛巾,晨光未明时灶间已飘来姜香。她将茶吹温了递给我,掌心粗粝却暖如春泥:“嫁到咱家,你就是我闺女。”那一刻,姜茶的辛烈竟呛出我的泪来。
如今我也学着婆婆的样子种姜焙茶。她立在灶边指点,笑纹里漾着欣慰:“火再小些,对,慢慢来……”蒸汽氤氲中,我忽然懂了,这茶里煨着的,何止是祛寒的姜?分明是一颗心贴着另一颗心,把陌路熬成血脉,将岁月沏成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