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文静 摄
杨小芳
二月尾的清晨,我在晾衣服时忽然发现,那盆蔫了一冬的月季根部冒出了几点嫩绿。米粒大小的芽苞挤开干裂的泥土,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在晨风里怯生生地舒展——原来春天早就悄悄蹲在了我家阳台上。
那株养了三年的三角梅最是泼辣。去年寒潮冻掉了所有叶子,今春却从光秃秃的枝干上爆出紫红的花簇,远看像给防盗网挂了串鞭炮。相比之下,新买的蓝雪花就娇气得多,得用竹竿撑起遮阳网,稍晒狠了,花瓣就卷成委屈的蓝色小喇叭。
最讨喜的是窗边的多肉大军。虹之玉圆滚滚的叶片泛着胭脂红,活像过年吃胖的娃娃;生石花趴在粗陶盆里,灰扑扑的伪装下突然裂开条缝,露出里头鹅黄的花蕊。最妙的是那株从菜市场捡来的蟹爪兰,枯枝似的茎节上冷不丁垂下几朵桃红的花,像是谁把过年剩的剪纸贴在了枯藤上似的。
养花人的日子是用喷壶和剪刀丈量的。清晨六点的自来水要晾到午后才能浇花,否则水中的氯气会让茉莉掉苞;淘米水得发酵三天,混上碾碎的蛋壳,才是免费的有机肥。上周暴雨突袭,我抱着三十多盆花狂奔进屋的样子,邻居还以为在抢救传家宝。
月季最磨人。得盯着天气预报打药,白粉病比春雨来得还勤快。有一回叶背爬满蚜虫,我举着放大镜一只只捏爆,手指沾满黏糊糊的汁液,倒像是给这些“小吸血鬼”办了场葬礼。但等到五月花开,层层叠叠的粉白花瓣旋成芭蕾舞裙时,连晾衣杆上的麻雀都忍不住凑近瞧。
那盆差点被我扔掉的吊兰教会我耐心。原本焦黄的叶尖让我心灰意冷,直到某天发现匍匐茎末端垂着米粒大的新芽——原来它早就把力气攒给了下一代。现在子孙满堂的吊兰瀑布从花架垂到地板,每次修剪都像在给绿浪理发。
从花卉市场高价请回的蝴蝶兰,倒是给我上了堂“欲速则不达”的课。天天浇水盼开花,结果根都泡烂了。后来改用水苔,半月才浸次盆底,它倒憋出三支花箭。开花那日,蝶形花朵在晨光里轻颤,仿佛在嘲笑我当初的猴急。
如今我的阳台已成微型江湖:铜钱草在鱼缸边铺出翡翠潭,薄荷与罗勒争夺西晒的宝地,仙人柱顶着雪白绒帽睥睨群芳。晾衣绳上挂的不再只是衣衫,还有晒着的橘子皮——明年又能给花加餐。
前日暴雨摧折了蓝雪花的枝条,我拿筷子当夹板给它接骨。邻居笑问:“伺候祖宗呢?”我指给她看断枝处新冒的芽点:“你看,伤口上也能长出春天。”就像去年失业在家那阵,是看着多肉冒出新头才熬过心焦——草木从不辜负时光,你予它三分照料,它必还你七分惊喜。
夜幕降临时,我常倚着栏杆看花。对面楼的电视蓝光映在蟹爪兰上,恍惚间竟像给花儿镀了层星辉。风掠过薄荷丛的沙沙声,混着楼下孩童追逐的笑闹声,在纱窗上织成细密的网。忽然明白,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看一朵花如何把光阴虚度成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