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阳珣
青翠的朴籽粿在蒸笼里咧嘴大笑时,我总错觉看见外婆眼角的笑纹——这份来自潮汕老家的春日信物,正携着一股独特的清香,悄然叩响记忆的门环。
潮汕老家有“清明食叶”的旧俗,清明前夕,家乡人会采摘朴树的嫩叶,将它们制成一种青绿色米糕——朴籽粿.那时候,外公总会带我走到那颗大朴树下。它矗立在村口,枝叶扶疏,嫩叶簇拥在枝头,青翠欲滴。外公摘下一把嫩枝递给我,他那粗糙的指尖泛着新绿,就像春天里洇开的画卷。
回到家,外公为我们打好一桶桶清澈的井水。外婆坐在矮凳上,弯着腰,刷洗着那些古朴的陶制粿模。我蹲着,将朴树枝条上的嫩叶,一片片轻轻摘下,放入水中漂洗。清凉的井水中透着微寒,却浇不灭我对朴籽粿的热切期待。
朴籽叶沥干、切碎后,与泡好的大米一同送到磨浆铺。那店口摆满了装着大米和朴籽叶的桶,五颜六色的。磨浆机嗡嗡作响,青绿的朴籽叶与白米混合成嫩绿的汁液,汩汩流入桶里,宛如春天里跃动的音符。
午后,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朴籽粿的蒸制也进入了高潮。灶房里,外公点火烧柴,外婆则娴熟地将发酵粉和糖倒入浆液中并不断搅拌。等待浆液发酵的间隙,外婆把粿模整齐地摆到大鼎的竹屉上。桃形、圆形、花朵形的粿模围在一起,像等待盛装的艺术品。
水沸了,粿模也被蒸得滚烫,外婆把浆液一勺勺舀入粿模中,倒得满满当当。盖好锅盖,用大火蒸煮起来。柴火噼啪作响,热气氤氲,外公的眼瞳里映着火光,外婆围裙上的点点绿浆也随着她的忙碌,如精灵般跃动着。我坐在矮凳上,望着他们的身影,心里满是欢喜与期盼。
蒸好了!锅盖揭起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草青色的朴籽粿一个个鼓胀着,顶端裂成三瓣,笑口大开,如春日的花朵般绽放。外婆起茧的指腹,轻巧地掠过灼红的陶沿,朴籽粿随即脱落而出。她转身递给我:“刚出锅的最好吃,尝尝。”我双手接过那热气腾腾的粿,嗅了嗅,那股朴籽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咬上一口,柔软细腻,一股淡淡的清甜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宛如置身于山野葱茏的春日林间。就这样,我和外公外婆,在灶房里围坐在一起,吃着,聊着,笑着……
如今,外公外婆已离世多年,我再也吃不到他们亲手做的朴籽粿了。现在的朴籽粿大多从糕粿店买来,但味道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少了外公外婆手指上的温度,或许是少了那份与他们围坐在一起的欢乐。
清明时节,咬下一口朴籽粿,童年的记忆便涌上心头,此刻便是“异乡寒食故乡心”。这一口清甜滋味,让我梦回故里。无论何时何地,朴籽粿的味道,总能熨帖着游子那绵长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