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梓岩
一场细雨之后,墙角那一簇簇藤蔓突然间抖落了满身的露珠,星星点点的白与淡淡的黄在翠绿的藤间闪烁,仿佛是谁悄悄地把星辰碾碎,洒在了这绿绸之上。
金银花,就这样静静地开了。初夏,总是这般悄无声息地将时光轻轻地系在了这摇曳的藤蔓之间。
金银花这类藤蔓植物,比起那些草本,更懂得迂回生存的智慧。它们沿着老屋的砖墙蜿蜒攀爬,在灰瓦与斑驳的白墙间编织出一帘流动的绿意。
那些看似弱不禁风的细茎,总能在砖缝间探寻到生命的源泉,于瓦砾之中寻得那一抹温柔。藤叶轻托着珍珠般的花蕾,待那太阳缓缓爬过东墙,花萼间便绽开了两片小巧的银铃,内里金丝般的蕊心,宛如封存已久的甜蜜。轻风拂过,满墙的花朵轻轻摇曳,仿若能听见往昔岁月中雨点轻敲芭蕉的低语。
村里的老人们常念叨,这些藤本植物最是通晓人性。一旦金银花挂上了花蕾,村里的人们便在晨光初现时,手提竹篮,漫步于田间山间,寻觅着那一朵朵初绽的新芽。
谷雨过后,紫云英铺满了田埂,那些半开未开的金银花朵,最为珍贵。花蒂上还挂着霜白,花心已泛起一抹蜜糖之色。晾晒时,得用竹匾小心翼翼地盛放,任由南来的微风慢慢带走它们的水分。经过阳光的轻抚,金银花便会缩成一枚枚褐色的花茧,将那份清苦的芬芳紧紧锁在纤维之中。待到秋老虎肆虐,取一把置于陶罐,沸水一冲,整个初夏的清凉便在那水中缓缓升起。
去年深秋,缠绕在狗笼上的那一簇金银花藤,已变得赭褐,几乎让人以为它们已经枯萎。然而,惊蛰的春雷一响,那焦黑的枝条竟奇迹般地冒出了米粒大小的嫩芽。如今,藤蔓已沿着狗笼攀上了屋檐。每当阵雨过后,水珠便顺着那串银白色的花朵滑落,在青石板上敲出一曲断断续续的琴音。
记忆里,儿时跟着祖父采药的日子格外清晰。他总说,金银花要取那对生的花蕾,就像并蒂莲那样紧紧相依。我们蹲在藤架之下,看着露珠顺着银白的花瓣滑落,汇聚成陶碗里的一湾浅溪。祖父用竹刀小心地剖开花茎,教我识别那些输送着养分的韧皮部,那些流淌着乳白汁液的脉络,至今仍在我心底蜿蜒流淌。
如今,老宅的金银花又开了。暮色中,晾晒的金银花微微湿润,裹挟着潮湿的晚风,恍惚间,我又看见了祖父静静地站在竹匾之前。当蝉鸣渐起,这些晾干的碎玉终将沉入陶罐,在某个燥热的夜晚,幻化成杯中浮动的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