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陶 摄
赵仕华
孙姐的小卖部嵌在小区门口,红底黄字的招牌像块老式糖糕,“孙艳副食小卖部”几个字被岁月侵蚀得有几分微暗。玻璃橱窗里挤满花花绿绿的饮料瓶,调味料的瓶罐挨挨挤挤,还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香烟什么的。窗边悬着一块橙底白字的招牌:“补衣服、接拉链、剪裤脚”,字迹被晒得有些发白。
小卖部门前是三级水泥台阶,早被鞋底磨出了油光。台阶右侧立着一个红身白顶的冰柜,“今麦郎凉白开”的广告红得晃眼。傍晚时分,常有来买完酱油的邻居等人出去散步的大叔,就势坐在小卖部门口歇脚。
那天,我正要去上班。手里拿着要退的东西,在台阶前踟蹰。孙姐看到了我,抬起头说:“你是要退货不是?放在那里,一会收快递的来了,我给你转交。”我放下东西,心里充满了感激,这样的情形不止一次,也不止在我身上发生,孙姐总是这样热心助人。
想起多年前的冬天,那时我尚未在此居住。我给同事带的东西,有几分贵重。但同事没在家,她在电话里说:“放孙姐店里,她会给我的。”那时,我就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任是这样的自然。
儿子有个玩偶,是条大鳄鱼。线头绽开,慢慢地里面的棉花跑了出来。我看了看,觉得不好缝,便拿到孙姐那里,请她缝补。去取的时候,我问她多少钱,她连连摆手:“这是个小活路,要哪样钱哦,不要了,不要了!”她一边说,一边笑,眼角笑纹漾开,像货架上那些整齐的老干妈瓶子,在夕阳里沉淀着温润的光。
小区有红白喜事,孙姐也会通知大家,有事不能到现场,需要随礼的邻居就找孙姐帮忙。我和楼上楼下的邻居聊天,戏称孙姐是小区的兼职“工会主席”,大家点头称是,都觉得她不是工会主席,胜似工会主席。
一天晚上,暮色渐浓,我和妻子在小卖部门口等孩子归来。台阶上的人影多了起来。有小孩子举着雪糕在台阶旁追逐,晚归的人停下摩托车驻足寒暄。不远处的路灯突然亮起,将“补衣服”的招牌染成暖橙色。我瞧见孙姐站在灯下,一位红衣白发的老者坐在冰柜旁的塑料凳上。她双手正不轻不重地按揉老人头部。
“爸,这力道行不?”
老人响亮地回答:“正好,很舒服!”
晚风掠过台阶上散落的塑料袋,发出窸窣碎响。我忽然懂得古人为何说“远亲不如近邻”——这方寸小店恰似一座微缩的桥,孙姐站在桥中央,经年累月地传递着包裹、缝补着缺憾、周转着人情。那些台阶上歇脚的身影,冰柜旁暂放的货物,都在无声诉说着:人间真正的港湾,有时不过是几级被鞋底磨亮的台阶,和一个愿意为你多搭把手的人。
小卖部门口常年摆放着椅子、凳子,那些台阶日复一日地托举着晨昏的步履与闲话。
我无数次从小卖部门口经过,无数次感慨这踏实的烟火人间,不在高楼广厦,而在这小卖部的门前。它不言语,却见证着孙姐如何用一双惯于搬货的手,将琐碎的生活焐成邻里间的温情,把方寸店堂化作漂泊物件的归港。这石阶之上,有人卸下疲惫,有人寄存牵挂,有人传递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