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佾生
父亲是位多面手,他有一句叨念了一辈子的口头禅,叫做“宽时物,紧时用”,这句话也成了他的人生写照。
父亲是一位小学教师。在他那个时代,很多小学老师都是“万金油”,他也不例外,语文、算术、音乐、体育、美术他都教过,而且都教得很出色,在“面上小学”教出了点小名气,后来被抽调到镇中心小学任教。
初出茅庐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只顾埋头教书,不知什么原因,与校长关系有点僵,好心的同事提醒他,他一句“我的老师只教我书本知识,没教我如何巴结人”传到校长耳朵里,摊上事了。爱折腾的他,自己动手拼接出个半导体闲时消遣。这下好了,做手工的工具刀和那台半导体,成了暗藏凶器、收听敌台的“罪证”。从此,书教不成,卷铺盖“修理”地球去。
幸好母亲娘家村子收留了他,让他成了村里的“社员”。当社员他照样当得不亦乐乎,务农之余,给生产队当宣传员,在墙壁上画毛主席像,书写毛主席语录、政治标语,样样在行。后来,他还当上了生产队会计;再后来,推行农业现代化,他又兼任农耕拖拉机手、抽水机手。在“广阔天地”,他真的“大有作为”。可惜,脑子一条筋的他,对村领导非但不懂得感恩戴德,反而因为不同意生产队长在做集体账目上的某些“动作”,又一次得罪人。
善于观察,长于动手的父亲,总会捣弄些机机巧巧的东西。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开始,潮汕地区抽纱业发达,很多农村妇女农闲时都会做些抽纱手工补贴家用。妇女们做抽纱前需把整捆的纱线缠成球状,便于作业。外出时看到人家用竹木和滑轮做成捆纱机,回家后,父亲凭记忆就把捆纱机做出来。从此,母亲的纱球不但缠得快而且外形漂亮,羡煞了村人。自从有了这台玩意儿,父亲捆完了自家纱球还能免费为乡邻服务,后来他干脆做了几台机子送给人,而且工艺上做了进一步的改进。
每当夜幕降临,或下雨时候,我家总会聚拢来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妇女们埋头干活的空隙,胡侃闲聊之语,嬉耍玩笑之声都能传到“爪哇国”去,我家也成了乡村新闻的发布中心,传播中心。大人之间淳朴的乡情、亲情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上开垦出一片芳草地,照亮以后的人生路。
物质贫乏年代,孩子们总会于乡野间想方设法寻找各种原生态的乐趣,连玩具都可以自己动手鼓捣,比别人幸运的是,我的父亲还会给我做各种好玩的东西。旧报纸折叠成一只大纸船,在村前的池塘里漂啊漂,让小伙伴羡慕的眼光漂得悠远悠远;木板加上算盘珠子做成一辆小汽车,一条绳子拉着穿街过巷,把童心的纯洁无邪拉得老长老长。有段时间,新加坡的老姨用木箱寄来一批旧衣旧被,父亲用拆箱的木板做成桌椅,还用边角料给我做几把玩具驳壳枪,后来积多了,拿到渡口上去卖,虽然一把就几分钱,却也挣了一小笔“外快”,那种收获自然比单纯的玩耍要“实惠”很多。
逢年过节,又是父亲大显身手的大舞台。做粿,包粽,杀鹅卤鹅,煎煮炸烹,基本上是父亲主理母亲打下手帮忙。改革开放之后物质生活不断丰富,过年过节食物自然更丰盛,人也更忙活了。潮汕人过日子以精打细算著称,但逢年节祭祖,却出手阔绰,毫不吝惜,特别是每年春节和正月都要大办特办。春节前几天,是潮汕主妇最忙的日子,除尘搞卫生不说,单是准备年货,调配年味就能把人累趴。春节的粿品,除红桃粿外,发粿、甜粿、鼠壳粿一例不能少。别说配备各种馅料,单单浸米、排队舂米、和粿皮就是一个繁复而费时费力的过程,许多人合作才行。父亲最拿手的不单是做粿,炸麻花、炸饺子也做得漂亮。过年过节,一道甜芋泥是他的最爱。他喜欢吃甜食,做芋泥时下的糖特别多,每当我们劝他不要下太多糖时,他总会眯着眼点着头慢悠悠地说:“甜品嘛,只怕不够甜,不怕甜过头。”全不顾家人受得了受不了,这时候,就是他一辈子最“任性”的时候。
父亲的文化程度只有中师毕业,但他的自学能力特强。在村里务农时他就懂得调配蛇药并曾到野外捕蛇,后来还用蛇药给人医治因蚊虫叮咬的过敏之症。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家曾响应政府号召移民到海丰县一年多时间,在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缺医少药,他居然无师自通当起了乡村医生,医好过一些村民。
“宽时物,紧时用”这是父亲常挂于嘴的一句口头禅。他平时喜欢捡些在别人看来无用的东西,每有人不解或不屑,他就会以这句话回应。遇到需用时,闲时捡起的东西有时果真用得上,应了他那句话。不仅如此,他的所学所做,不也形象注释了这句话吗?凡学问技能,若临时抱佛脚,往往难得精髓,唯有于不紧要时学得,慢雕细磨,到用时方能派上用场并从容应对。
清明将至,谨以此文纪念在天堂的老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