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农历正月十四,我应邀到宁海朋友老钱家一聚。走在午后的老街上,街边民居内不时传来“笃笃笃”剁案板的声音,给予这个原本宁静的小镇一份异常的热闹。当快到老钱家时,远远地便瞧见了屋顶升起的炊烟。那烟仿佛有味道,吸引着我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刚进院门,便看到站立灶间的老钱切菜的身影。对我的到访,老钱显得颇为兴奋,热情地打着招呼:“来了,晚上烧糅!”兴许是瞧出了我那副颇为困惑的神情,老钱边忙着手中的活计,边向我介绍起这款宁海特有的美食。
“要吃,十四夜;要睡,冬至夜。”这是在宁海流传已久的民谚。前句话的意思就是农历正月十四夜那晚,才是一年中最有得吃的。而当地的元宵节食物也别具特点,并非像其他地方那样包汤圆,汤包、麦饼筒才是宁海人的节日食品。当然,最少不了的还是糅。
“糅”是方言,又叫糊辣羹,是一种用番薯(红薯)糊佐以各种荤素原料,混烧而成的糊状小吃。农历正月十四的晚上,不管家贫家富,宁海人民纷纷开起灶头、摆上大锅,竭尽所能烧出最美味的糅。
由于原料多,前期准备工作可是一项大工程。就像当天,老钱凌晨三四点就开工了,午饭后再把各种食材洗好,而后全部切成丁状,素的一盆,荤的一盆。等将所有食材处理完毕后,老钱随即开锅了。
先在锅里倒上油,下肉粒略炒至变色,再把油豆腐、香菇等食材一并倒入,在锅里翻来覆去翻炒,等香溢满屋时,喷上料酒,倒进筒骨汤,再添上足量的沸水烧开,撇去浮沫后,调小火,徐徐倒入已在温水中调好的番薯糊,不停地搅拌。
烧糅又称“搅”糅,“搅”是关键。这搅,不是随性乱搅,得遵循基本的章法。倒番薯糊时,最好呈细细的一线,使其如丝如缕,均匀温和地融入沸水中,才是最好的状态。若是贸然倒入,极可能成为一大坨的疙瘩。
此外,倒番薯糊时,手中的铲子绝不能停下。需将铲子伸入到锅底,凭着手势搅,感觉哪个地方稠了,哪个地方稀了,并让所有食材都上蹿下跳,沸腾亢奋起来,均匀受热。若只停留在表层,锅里的羹便“深水无澜”,极易糊锅。
等锅里的羹变得黏稠,糊浆的白色完全消失在汤水中时,加食盐、味精调和滋味,一锅香喷喷、黏糊糊的糅便可出锅了。
瞧那盛在盆里的糅,呈半透明的粉糊中,冬笋白、香菇黑、菠菜绿、猪肉粉、胡萝卜红……色彩斑斓地散发着诱人香气,瞬间便勾起无限食欲。
遂顾不得烫,提着勺就往嘴里“吸溜吸溜”地喝起来。不吃不知道,一吃才明白,这糅果然名不虚传。
宁海的糅,料多而杂却不失鲜美,色淡而浅却不失香味。其味道重在一个融合了山海、百样物事皆有的“杂”字。各种食材在上下齿间来回研磨,笋、荸荠提供爽脆,木耳、豆干负责粘韧;牡蛎和花蛤起鲜,猪肉、油豆腐输送醇香。一时间,绵糯与利落共舞,流质和嚼劲并存,立体而不平淡的层次感,瞬间于口腔倏忽炸开。
吃糅,筷子是不顶用的,因为赶不上那节奏。需用那种大号勺子,一勺一勺地送入口中,才能满足对美味的渴望,并由此变现出来一种不能控制的馋样与食量。那一天,我一口气吃了四碗糅!空手而来,满腹而归。
钟正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