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育彬

　　林春红结婚前，丁锦程说要送她一把定制紫砂壶，壶身还要刻上“林花谢了春红”这句话。林春红呛了回去，说没文化就别装文艺，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吗？下一句就是“太匆匆”，不适合我大喜日子的氛围，折现得了。

　　在广州摆酒后，林春红和赵明亮又赶回老家，准备宴请家乡亲友。事情很多，两口子还是挤出时间到丁锦程的茶铺喝茶。

　　丁锦程皮笑肉不笑地问，春红，我明明比老赵帅很多，你怎么选老赵？

　　林春红眼白一翻，说帅有屁用，老赵比你有钱。

　　丁锦程哼的一声，我就知道，你嫌贫爱富。

　　赵明亮举起手说，得，早知道让给你，锦程你都不知道，我在家里有多委屈，简直是娶了个姑奶奶。

　　林春红杏眼一瞪，一拳捶在赵明亮的大腿上。

　　赵明亮龇牙咧嘴，装得好像很疼。

　　丁锦程举起茶杯说，看不下去了，你俩就别在这里腻歪了。来，喝茶。

　　上一次三个人一起举杯，是在高三的暑假。

　　高三时，林春红遭遇丁锦程的表白。林春红轻蔑一笑，追我？成绩先追上我再说。丁锦程成绩勉强算中游，林春红每次都考第一名，怎么办？赵明亮给他出个主意，努力啊奋斗啊。丁锦程牙一咬，拼了，使出全身气力，一步步杀进前二十名、前十名。放榜后，林春红和赵明亮都考上广州的大学，丁锦程流落到外省一所大学。

　　那年九月，三个人吃了一顿饭，丁锦程醉眼朦胧，拉着赵明亮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老赵啊，替我好好照顾春红啊。林春红眼神充满鄙夷，切，说得好像你我有什么关系一样。大学毕业后，林春红和赵明亮都留在广州，顺理成章在一起。丁锦程混了几年，接手了家里的茶铺。

　　丁锦程取出一把朱泥紫砂壶。壶身刻着“赵明亮林春红新婚志庆”一行字，另一侧刻了“百年好合”。用朱泥，寓意你们未来又红又亮。用柿子壶型，就是祝你们事事如意。

　　赵明亮很感动，说这壶太有意义了，一定好好收藏。

　　经丁锦程一解说，林春红也被打动了，赞许地点点头，说几年不见，能说会道了啊。

　　丁锦程说，现在生意难做，不多下点口水功夫不行。

　　林春红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说果然越来越市侩了。

　　赵明亮递上请帖，真诚邀请丁锦程参加喜宴。

　　林春红笑眯眯说，壶收下了，份子钱可不许少，包少了我跟你急。

　　丁锦程做了个OK的手势，说包你满意。

　　林春红和赵明亮每次回老家，一定要到丁锦程的茶铺喝上几杯茶。如果一年不喝个五六次，便觉得不痛快。

　　某天林春红一个人走进茶铺。丁锦程问，老赵呢？

　　林春红说，吵架了，冷战了大半个月，烦，一个人回来散心。

　　喝了几杯茶后，林春红面露愧色，黯然说，对不起啊锦程，你送的那把紫砂壶，被我摔坏了，一上头，没控制住，拿起来就砸。

　　丁锦程说，碎碎平安啦，手没弄伤就好。

　　林春红睁大眼睛说，你不生气？

　　丁锦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秘一笑，我给你变个魔术看看。

　　当当当当，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丁锦程嘴里念叨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居然是那只柿子壶。

　　被摔得四分五裂的壶身被拼接起来，接口处打上锔钉，朱泥和黄铜的结合，构成一种怪异的完整。

　　林春红眼睛睁得老大，难以置信。

　　柿子壶被摔破后，赵明亮把碎片收拾起来，让丁锦程帮忙找人修复。

　　林春红说，这要花很多钱吧，多少，我给你。

　　丁锦程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吃吃地笑，咱们不说钱，说元，一共一万六千八百元。

　　林春红拿起手机就想转账，丁锦程连忙拦住，别别别，老赵给过了。

　　林春红捧起柿子壶，轻轻抚摸，眼睛慢慢变红，眼泪簌簌掉下，片刻后抬头望着丁锦程。

　　锦程，谢谢。

　　晚饭后，要是不忙，赵明亮和林春红会冲上一会儿茶。柿子壶修复后，在无数次茶水的冲淋下，那种朱泥与黄铜结合后的陌生感逐渐淡化。“赵明亮林春红新婚志庆”这几个字，已经看得不是很清晰。米粒大的锔钉紧密地扣住碎片，甚至都看不出缝隙的痕迹。所幸的是，另一侧面的“百年好合”字样还是完整的。柿子壶有时候看起来伤痕累累，有时候看起来又那么韵味十足。

　　林春红一口一口抿着茶，说话也不自觉慢了半拍。丁锦程说得没错，喝茶就是一门学问，随意是喝，用心就是品。紫砂壶是易碎品，得轻拿轻放，时间一长，耐心便培养出来。壶养着养着就变得圆润，性子敛着敛着就变得温润，养壶就是养心。

　　很多年后，林春红一想起丁锦程，眼睛就泛红。丁锦程说人与壶亲密接触后，手心的油脂气味和紫砂结合，带着主人气质的包浆，慢慢呈现出来。

　　你看这光泽，多美，就像十八岁的你。丁锦程嬉笑着。

　　你是说我现在不美了？林春红虎着脸问。

　　美美美，鱼尾纹都能夹死蚊子了。

　　林春红当时就想一巴掌扇过去。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斗嘴了，原来人生真的是太匆匆。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丁锦程。事出突然，很多亲友来不及通知就出殡了。赵明亮和林春红发疯似地冲回老家，到达时候，丧事已经结束。

　　丁锦程的妻子把一个盒子交给林春红，打开一看，是一把紫砂壶。

　　我想，这把壶放在你那里，比放在我这里更符合老丁的心愿吧。丁锦程的妻子说。

　　林春红表示不解。

　　知道这是一把什么壶吗？

　　林春红摇头。

　　这是一把西施壶，情人眼里出西施，上面又刻有你的名字。老丁的心思，我懂。

　　林春红仔细一看，壶身果然刻有一行字：林花谢了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