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夷
女诗人蔡小敏在朋友圈贴出新作《青狮之舞》,读罢,尚有余响在耳际萦回,也令我产生动笔写几句解读的念头。《青狮之舞》与蔡小敏“梦境”系列勘探自我精神、搭建自我对话的戏剧性书写不同;也有别于她早期融古典与现代为一炉,冶炼出极具风雅和抒情韵味的诗歌;甚至,与她从女性视角出发,写日常小感悟、女性情感和体验的诗歌也不同。我姑且将之视为蔡小敏诗歌创作中的一个分水岭。
前不久,参加鲁迅文学院广州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培训,有同学问我“诗歌是什么”?我说,诗歌是一种发现,有时是对诗意的发现,有时是对词语或经验、认知所获的全新感知。关于诗是什么,其实也如“诗无达诂”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叶嘉莹先生的回答让我十分欣赏,“诗并不是很奇怪的东西,它就是把心走的路用语言说出来”。
扯远了,回到蔡小敏这首《青狮之舞》上来,它就具有这样的属性,对诗意的发现,并用语言把心走过的路还原成诗。“青狮舞”是揭阳独特的民俗文化,民俗是地域沉淀的文化,流淌在日常的烟火中,关于这样的题材,写成报告文学、民俗学或散文,相较于诗歌,难度会低很多。如何将民俗入诗,又不拘泥于民俗,其实是很考验诗人功力和敏锐性的。蔡小敏显然是聪慧的,她抓住了“力度”“气象”“王者”三个关键词,把舞狮文化的精髓和自己内心的宇宙关联了起来,写出了自己印象中的诗意民俗。
诗的起句便饶有趣味,视角独特,带有神秘感。“走进那扇门”,这扇门既可以是地理学意义上的“进贤门”,也可以是“心门”;既可以是旁观者游历的真实感受,也可能是内心重塑民俗文化之后的解读之门。“触碰原始的力度”,奠定了本诗的基调,它是充满力量感、铿锵的,也是对通感修辞技艺的精妙运用,化听觉或视觉为触觉了。
再往下,“少年召集鼓点”不熟悉现代诗的读者可能会觉得“有隔”,甚至莫名其妙,为什么是“召集”。但这确确实实就是诗歌的语言,假设我们把它替换成“敲出”,就符合现实情形了,然则诗意也就丧失了。这便是我前边所提到的对词语的发现,真正的诗人天然就应该具有这样的能力,能于尘埃中看到飞扬,在腐朽中洞察造化的神奇。秉笔直书,那是史学家和报告文学作家的任务,诗人的任务是要超越庸常,把全新的感觉或认知带给读者。
有段时间,我挺担心蔡小敏会深陷在《流年像个孩子》这类诗的书写而不可自拔。我不是说这首诗不好,它也写得相当精妙,叙事、抒情、议论的尺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情思、语感都好,甚至还有“流年偶尔像个孩子”让人过目不忘的佳句。然而,读完你总会觉得缺少些什么。是的,还是缺少了一点东西,譬如开阔、深度、容量,而且这类诗基本属于一次性完成,可遇不可求。所以,我更倾向于小情绪中再加多些元素,让灵性和理性并置,让内心不止是一个剧场,更可以是一片广阔的天地。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当我看到蔡小敏默默在写“梦境”系列,不断把其他一些题材和元素带入诗歌,拓展诗歌边界的时候,我知道,她其实内心有一条明晰的写作道路。本诗的第三节其实是同一句式,只是词语上进行替换,舞蹈-跳跃、旷野-森林,两组词两种不同的动作和空间场景,“旷野”是开阔的可以自由舞蹈,“森林”有起伏“跳跃”就显得形象了。由此,可见诗人在用词和物象选择上的别具匠心、精准,很多时候,诗歌其实就是一种自圆其说的事物,自我闭环十分重要。
诗的第四节,是令人惊喜之处。如果说,前三者都有一个“客体”外观的成分所在,那么,到了第四节它便是从具象到抽象、从想象到深远的一个转折处。如果说,诗人前三节的笔墨,把舞狮现场的观感,勾勒为雄奇的画面,那么到此处,再往下铺陈,无疑是败笔。好在,诗人宕开一笔,进行了收缩凝练,保留了恰当的空白,于是“变幻万千”就胜过精密编织。而且,它也完成了从空间走向时间的过渡,“自由主宰这里的每分每秒”,为下一节“向内转”埋下伏笔。
诗到结尾,主体的“我”才姗姗来迟登场,一登场就是与“王者对话”。没有违和感,没有峭拔,一切显得那么水到渠成。到了此时,现场舞狮与“我”的精神世界,时间和空间,早已润物无声交融到一块。舞狮者迸发的生命力,诗句刚猛的节奏,以及“我”不由自主产生的心灵感应,便都拥有“丘壑纵横”的景象。三者合一,同趋辽阔腹地,这是殊为不易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作为民俗文化的舞狮也是传统文化的分流,如何盘活传统,把地域的或者中国的文化故事,写出新意,写出诗意,诗人蔡小敏或许无意间提供了一个参考样板。
附:
青狮之舞
蔡小敏
走进那扇门
触碰原始的力度
少年召集鼓点
狮子奔向乐园
他们舞蹈,这里是旷野
他们跳跃,这里是森林
狂野的气象变幻万千
自由主宰这里的每分每秒
我与王者对话
心中忽有丘壑纵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