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娜
埔田竹笋,在揭阳备受当地人喜爱。
烈日当空,独自一人站在埔田这里,看看眼前的竹林,松软的沙质土绵延方圆百里。竹子潜滋暗长,也把充满韧劲的竹根带去了一座又一座的山上。站在竹林之外,会想起李安的《卧虎藏龙》,他镜头下的竹,充满了江湖的快意恩仇,每一片竹叶都有一段说不尽的故事;站在竹林里,似乎又看到了竹林人家的谋生过往。一百年前,当第一位种竹人将竹笋根埋进揭阳的沙土里,一代代的种竹人便沿着这根竹苗走过一座又一座山坡,守护着这片山头的每一根竹子,照看着这片竹林里的枝枝叶叶,竹风山雨吹不败。百年后的今天,竹林人家依旧在每一年的春天里期待春雨,在夏初期待着第一根笋的冒尖,在时间中争分夺秒,把鲜嫩的笋运到千家万户的餐桌上。
不得不说,麻笋长在这样的沙质土里,挖起来格外顺畅。挖笋就像是一场寻宝。须得站在一丛丛竹林之下,看某个地方冒出新鲜的、脑袋尖一点点绿的笋,便拿起锄头一直挖,顺着它的长势掘土,直到看到底了,看到竹笋的根须了,再使巧力把它撬出来。除了这种比较显眼的办法,还有一个独特的寻笋之道——你看着地上裂开了一条细缝,仔细沿着细缝找,不一会儿,便会发现这个缝里藏着一根头顶黄黄的笋。这种笋虽然不好找,但是口感赛过冒尖的竹笋,用它来做饭,爽脆鲜甜,口感极佳。如果望不着裂缝也不必苦恼,那些被拱起一个个小土包的地方,下头也有笋宝宝在酣睡。诚然,只得了一根笋是不够解馋的,笋的季节何其短暂,揭阳人民对其思念苦熬了太多的时节,还得再费心费力地挖多几条,痛快过够笋瘾才好。揭阳人吃笋讲究时兴,笋的季节一到,各家各户,各摊各店,便会寻着主意吃笋。寻常人家,多以老鸭竹笋汤来打发一餐,简简单单。夏天里的揭阳,空气总裹着一层厚厚的棉纱,活着的每一天都好似桑拿毛巾盖头,烦闷又沉重。挖了笋,就得做一锅甘甜鲜美的老鸭鲜笋汤才好,啖一片脆笋,饮一小口暖汤,再嚼一块炖得软烂的鸭肉。一碗下肚,甭管一天受了什么气,遭了什么罪,只要肠胃都舒展开了,骨子里残留的暑气也就消散了。
这是笋最寻常的吃法,也是揭阳百姓对于笋最朴实的表达。
但仅用一样的吃法来对待笋的美味,似乎显得太过草率,也体现不了家乡人民对美食孜孜不倦的追求。一条笋,去衣剥皮,躺在砧板上的笋肉洁白如玉,一刀下去,宝塔似的构造一层一层堆砌开来。得把这笋房解构了,切成丝,等待锅里的油冒一丝烟气,给予潮汕黄牛肉、粿条、沙茶还有笋丝些许时间,在热火的包裹下,笋和粿条便完成了最后的蝶变。在一盘牛肉笋粿里,沙茶特有的甘甜咸香裹满每一丝笋、每一片牛肉,而粿条的“无味”陪衬,则将每一份味道都发挥出来了,夹一口送至唇舌,初时是沙茶的甜香,咀嚼后是粿条带来的甘香,入肚了荡漾在味蕾之间的是牛肉的咸香。
近年来,当地人民又流行新的吃法,那便是做成笋饺。做笋饺的材料除了笋丝这位主角,也需要旁的配角来相衬。且不说虾皮肉沫这两位黄金绿叶的地位何等重要,活跃在潮汕地区的小叶芹菜也得参与进来,三足鼎立方才衬托出笋的鲜甜甘美。再来一些路人甲白胡椒、路人乙盐粒和路人丙鸡蛋清,多方斡旋终成佳馅。笋馅被饺子皮包裹着,掐成一个个肥嘟嘟的饺子,等待或蒸或煎——爱吃清淡的口味,可以简单蒸一下;倘若还想吃点花样,便上煎锅,淋上猪油,大火沸水伺候,煎出来的一个个笋饺热腾腾金灿灿的,可爱得很!
笋堪称素菜中的和壁隋珠。不单因为笋上市的时间短暂,更重要的是麻笋储鲜时间稍纵即逝。回头细数一下,原来一年只有四个月的时间留给揭阳人吃笋。而这个“四个月”,便是从清明后算起。清明后,揭阳的天气慢慢躁动了,麻笋陆续也登场了。揭阳的早晨,市场上老翁坐在路边,摆放那些带着泥土的、身披蓑衣的麻笋。来往的尽是多年的老主顾,他们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个挑选,一个递袋子,一来一往,一根山笋的使命就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工程,就要在烟火和时间中进行了。
当笋上市,妈妈就开始买笋来吃。但我除了吃笋,也没仔细学挑笋,观察笋的好坏。因此,在外求学的时候,闲暇去超市采购,偶然间看到蔬菜区摆放几条孤零零的绿皮笋,便想着那一锅老鸭鲜笋汤,买了笋准备美滋滋喝上一锅靓汤。但毕竟是从未去市场买菜的人,经验俨然没有家庭主妇那样丰富,结果自然是失败的。粗碗大的笋剥了,便剩下拳头大的笋肉,花了一番功夫煮了老鸭笋汤,结果滋味比黄连还要苦得彻底。
后来回家的时候跟妈妈说买笋的事情,妈妈告诉我,笋要看笋尖,不能买绿尖儿,那是见了阳光,会发苦的。超市的笋久放了,鲜味也大打折扣。我就想,笋还是要现吃的好,超市里的笋,还是差了点感觉。但其实妈妈不知道,哪怕她用心挑选好的竹笋,也会惨遭滑铁卢,煮出来的一锅汤也会微微泛着苦味。
其实做人如同吃笋汤一样,须得珍惜,无论它是以什么口感存在——这是自然的馈赠,每一年的笋都是独特的生长。鲜嫩是一种追求,苦甘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
吃笋讲究季节。尽管吃笋的时候还未到。但老实说,写完这篇文章,想去找一盘笋炒粿条的心思又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