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峰
我向来不喜食酸,唯独对杨梅却情有独钟。这倒不是因为它如何甘美,实在是它那酸中带甜,甜里藏酸的滋味,颇有些人生况味。杨梅上市的日子不长,稍纵即逝,愈发显得珍贵。
家乡的杨梅树多长在山坡上。树干不甚高大,枝丫却极为舒展,叶子狭长,绿得发黑。未熟的杨梅青白色,藏在叶底,不甚显眼。待到五月,日头渐毒,那青白便渐渐转作淡红,继而深红,最后竟成了紫黑色。这时节,满树的杨梅累累垂垂,远远望去,竟像是谁把红宝石胡乱撒在绿叶间。
杨梅的形状也颇有趣,像个微缩的小灯笼,上头略平,底下微尖,表面密布着细小的突起。这些突起排列得极有章法,仿佛经过精心设计。每个突起顶端都有一点极小的“刺”,其实软软的,并不扎手。我常疑心这“刺”是杨梅的什么机关,专为锁住那酸甜的汁水而设。
杨梅的味道,实在难以言传。初入口时,酸得人眉头一皱,唾液泉涌;待要吐出,那酸却倏忽转甜,甜得清冽,甜得爽口。于是又忍不住再尝一颗。这般酸了甜,甜了酸,循环往复,竟叫人欲罢不能。
杨梅的核也生得精巧,椭圆形,表面光滑,颜色淡褐。孩童们吃完杨梅,常把核洗净晾干,收集起来作玩具。女孩子们用线穿了,做成手链项链;男孩子们则拿来弹着玩。我幼时也攒过一布袋杨梅核,后来不知散失何处了。如今想来,那些核大约已在某处泥土里生根发芽,长成新的杨梅树了吧?
家乡人吃杨梅,法子颇多。最直接的当然是鲜食,从树上摘下,在衣襟上略擦一擦便送入口中。讲究些的,用淡盐水浸过,据说可去虫且增甜。我试过几次,倒觉得盐水反坏了杨梅的本味,不如直接吃来得痛快。杨梅亦可酿酒,酸甜爽口,酒色嫣红,饮之令人颊生微酡。还有杨梅干、杨梅酱、杨梅蜜饯等物,都是极好的零嘴。我尤爱杨梅酱,将其抹在刚出锅的馒头上,酸甜温热,别有一番滋味。
杨梅季短,转眼就过。待到最后一批杨梅上市,枝头便只剩些被鸟啄过的残果,在夏风中轻轻摇晃。这时节,家家户户的窗台上,常晒着些杨梅干,紫黑皱缩,像是一个个小小的记忆结晶体。偶尔路过,闻到那酸甜的气息,便知道又是一年杨梅红过。
人生百味,酸甜苦辣。而杨梅之味,独独占了“酸甜”二字,倒也纯粹。它的酸与甜交融得恰到好处,仿佛在告诉世人:生活本就是这样,酸中有甜,甜里带酸,何必苛求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