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忠
老辈人常说“晷影短极,宵漏自此长”,这句谚语讲的是夏至这天,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白昼达到一年中最长,此后夜晚逐渐变长。短短一句话,便将南方夏至的热闹景象勾勒得淋漓尽致。天刚破晓,蝉声就撕破了晨雾,老榕树上垂下来的气根湿漉漉的,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凤凰花热烈地绽放,火红的花瓣飘落在青石板路上,鲜艳夺目。街角的凉茶铺飘出袅袅热气,三轮车拉着满满的荔枝筐,卖货郎的吆喝声和蝉鸣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果香。
园子里,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在荔枝林间洒下斑驳的光影。沉甸甸的果串压弯了枝头,熟透的荔枝红得发亮,裹着晶莹的晨露,像缀满枝头的红宝石。舅舅踩着木梯 “嘎吱嘎吱” 爬上树顶,粗壮的手臂探向最高处的果串,“咔嚓” 一声,饱满的荔枝便簌簌落入腰间的竹篮,惊起几只正在偷食的麻雀。舅妈和姨姨们蹲在树下,撑开的竹席上很快堆起小山,她们一边分拣荔枝,一边念叨着哪家孩子又长高了,“去年还够不着树枝,今年都能帮忙摘果了”。
我和表兄弟姐妹们早已按捺不住,像小猴子似的在树间穿梭。堂弟猴急地伸手去拽荔枝,结果用力过猛,整个人吊在树枝上晃悠,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堂妹则踮着脚尖,专挑色泽最红润、果壳带小白点的糯米糍,剥开时 “啵” 的一声,清甜的汁水溅在鼻尖,引得她皱着鼻子直乐。小姑父支起三脚架,要给全家拍 “荔枝全家福”,调皮的侄子突然朝镜头扔出荔枝核,精准 “命中” 小姑父的额头,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笑作一团,欢笑声惊飞了藏在叶间的鸟儿。
摘累了,大家便围坐在老荔枝树下的青石桌旁。舅妈掀开保温桶的木盖,酸梅汤的酸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琥珀色的汤汁里漂浮着薄荷叶,在冰块撞击声中倒入粗瓷碗。咬一口清甜多汁的荔枝,再喝上一大口沁凉的酸梅汤,暑气瞬间消散。表姐突然哼起儿时的采荔谣,连平日里严肃的二叔都跟着打起了节拍。歌声、笑声混着荔枝的甜香,随着山间的风,飘向远处的稻田和山峦。
采莲则是另一番诗意。晨光初露时,我们划着小船缓缓驶入荷塘。荷叶层层叠叠,像碧绿的绸缎铺满水面,荷花或亭亭玉立,或含羞半掩,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昨夜的星辰。女儿蹲在船头,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带露珠的荷叶,水珠骨碌碌滚进她掌心,惊得她咯咯直笑。儿子挥舞着竹竿,非要把沉睡的青蛙叫醒不可,惊起一群红蜻蜓,在水面上划出优美的弧线。我教孩子们辨认饱满的莲蓬,教他们剥开嫩绿的莲子,品尝那先苦后甜的滋味。偶尔念起 “接天莲叶无穷碧”,孩子们便跟着摇头晃脑,惹得满池荷花都跟着轻轻摇曳。
这些藏在荔枝甜香里的团圆,荷塘涟漪中的童趣,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里。正如老辈人谚语中描绘的夏至,这个时节不只是昼夜长短的变换,更是盛满亲情与诗意的时光容器。每当蝉鸣再次响起,那些被阳光晒暖的日子,便带着荔枝的清甜、荷花的芬芳,温柔地漫上心头,让我深深眷恋这人间烟火里的至美盛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