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午后踏入街角中药铺,柜台角落的艾条整齐摆放,一股清苦微辛的气息忽然漫入鼻腔。这气味像一把细小的钥匙,无声旋开了记忆之锁——刹那间,我仿佛又被老家小院那浓得化不开的艾草香雾所包裹,奶奶佝偻着身子在灶前忙碌的身影,便在这氤氲里缓缓清晰。
老屋的艾草香是有形有质的。奶奶总在晨露未干时挎着竹篮出门,归来时篮中满是青翠的艾叶,依旧散发着山野的清幽与微凉。灶膛里柴火轻响,大铁锅中水花翻涌,艾叶在沸水里沉浮、舒展,渐次转为深沉的苍绿。草木的清苦香气如无声溪流,丝丝缕缕渗入檐下每道木纹,悄然浸润了整座院落,也温柔地缠绕着我被暑热灼伤的皮肤,消除了许多暑意,舒适无比。
有时,相似的香雾,更是奶奶掌心的暖意。我偶染风寒,奶奶便取出晒干的陈艾,在粗瓷碗中细细揉搓成绒,小心点燃。艾绒腾起细而笔直的青烟。奶奶枯瘦的手掌托着温热的碗底,轻缓地熨过我的额头与脊背。艾火的热力透过粗瓷渗入肌肤,她掌心的老茧偶尔蹭过我的额角,粗粝如树皮,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抚慰力量。那温热驱散了骨缝里的寒意,更似无声的暖流,悄然注入心底。
后来奶奶走了,我们也极少回到山坳里的老屋。药店里买回的艾条,卷制得紧实规整,点着了烟雾均匀,却再难寻回当年小院里的气息——那香里少了泥土的腥鲜,缺了柴火的暖意。
前些天回老家整理旧物,看到木柜底下一只蒙尘的粗陶碗。拾起细看,碗底竟凝固着经年的艾草灰烬。指腹拂过,微凉而粗糙的触感传来,一缕幽淡到几乎消散的陈年艾息却蓦然钻入肺腑——奶奶俯身为我艾灸时鬓边的银发、专注凝视的目光,霎时清晰如昨。
原来有些芬芳早已扎根在血脉里。每逢艾香浮动,记忆仍会发芽抽枝,疯狂生长。纵使光阴流转,那香雾里包裹的暖意,依旧能穿透尘封的记忆,无声熨帖着我的肺腑,为我抵御岁月的寒凉。
揭阳市实验中学 郑涵兮
指导老师: 黄静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