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文静 摄
刘德森
一场秋雨过后,秋晨的山坳里还浸着湿意。露水挂在松针尖上,风一吹就滚下来,打在裤脚沾出点点湿痕。泥土裹着腐叶的香气往鼻腔里钻,深吸一口,满是秋天的清润——这是农人最熟悉的信号,该去拾蘑菇了。
天刚蒙蒙亮,院门口的竹筐就动了起来。我拎着一只已用了十几年的竹筐,筐沿磨得发亮,里面垫着层干松针;爱人紧随其后,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攥着块旧毛巾,是用来擦蘑菇上的泥的。一行人踩着露水往山里头走,脚步放得轻,怕惊着藏在落叶下的“宝贝”。
果然,转过一道弯,松树林下就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爱人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枯黄的橡树叶,一朵胖嘟嘟的白蘑菇便露了出来——菌盖像刚蒸好的白面馒头,泛着润润的光,菌柄直直的,沾着点湿泥。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菌柄转了半圈,蘑菇便稳稳落在筐里,叶底还沾着的露水顺着指缝滴在鞋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是‘白胖儿’,炖肉最香。”她笑着说,眼睛又瞟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农人拾蘑菇,都带着一分小心。遇到颜色艳丽的,或是菌柄上有圈“裙边”的,再好看也不碰。有毒的蘑儿都爱打扮,你看那“狗尿苔”,红彤彤的盖儿,看着喜人,碰一下手都发紧。我拾蘑菇时,总要用指甲刮一点菌肉,闻闻味儿,若是带着股腥气,立马就丢开。有一次邻居家孩子误采了毒蘑菇,还是我凭着经验认出来,才没出事儿。久而久之,大伙儿拾菌时都跟着我学,筐里的蘑菇也就越捡越放心。
日头升到半山腰时,竹筐就满了大半。回家的路上,筐里的蘑菇挤在一起,白的、棕的、浅灰的,像撒了一筐子的小灯笼。到家先倒在院中的竹筛上,捡去沾着的枯枝败叶,再用软毛刷轻轻刷掉菌盖上的泥。刷干净的蘑菇要放在井边的石板上沥干水分,然后烧一锅开水,再把蘑菇倒进去焯一焯——这一步不能省,既能去涩,又能让蘑菇的鲜味更浓。焯好的蘑菇捞出来,摊在竹筛上晒,阳光好的时候,两三天就能晒干,收在布袋子里,挂在房梁上,能吃到来年春天。
冬天天气冷的时候,灶台上总飘着蘑菇的香。炖小鸡时,抓一把干蘑菇泡软,撕成条放进锅里,鸡肉的鲜混着蘑菇的香,满屋子都飘着味儿。孩子们围着灶台转,等着揭锅的那一刻,连汤都要喝得干干净净。爱人总说:“这都是秋天的念想,夏天再热,冬天再冷,想起秋山里拾菌的日子,心里就暖烘烘的。”
王维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秋山拾菌的日子,虽没有诗里的清幽,却多了份烟火气。竹筐里的蘑菇,是大自然给山里人的礼物,是农人间的闲谈,是冬日灶台上的暖意。等到明年秋雨再落,山坳里的蘑菇又会冒出来,等着人们去拾,等着把秋天的味道,再一次装进筐里,藏进岁月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