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昊天 摄
瞿杨生
盛夏的阳光像融化的琉璃,把葡萄架照得透亮。蝉鸣在热浪里浮沉,偶尔一阵风吹过,绿叶便簌簌地抖落几缕光影。妻子踮着脚站在藤架下,裙摆被风轻轻掀起一角,指尖在垂挂的葡萄串间游走,像是在弹奏一首无声的乐章。
“今年的葡萄熟得早,”她回头对我说,睫毛上跳动着细碎的光点,“做酱正好。”我走过去,看见她的篮子里已经盛满了紫黑色的果实,每一颗都圆润饱满,表皮覆着薄薄的白霜,仿佛撒了一层糖粉。有几颗熟透的,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能看见里面流动的蜜汁。
厨房的窗户大敞着,却透不进一丝风。我们站在水池前,她负责冲洗,我一颗颗摘下葡萄。水珠溅落在瓷砖上绽开一朵朵小花。我偷吃了一颗,汁水立刻在口腔里炸开,甜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酸,恰似我们初遇时那个夏天的味道。
去籽是最需要耐心的活计。葡萄皮薄得近乎透明,稍一用力就会破裂。妻子捏着小银刀,轻轻一划一转,籽就乖乖溜出来。我学着她的样子,却总把果肉挖得七零八落。“别急,”她把我弄坏的葡萄拣出来,“这些可以留着做葡萄汁。”她的手指沾满葡萄汁,指尖还粘着几片紫红的果皮,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铜锅在灶上冒着热气,葡萄倒进去的瞬间,“滋啦”一声腾起带着甜味的白雾。待果肉熬出绛紫色的汁液,她才开始加冰糖,那动作像是在施魔法,晶亮的糖粒像瀑布般泻入紫红的果浆里。我负责搅拌,木勺在锅中画着圆圈,窗外的日影斜了一寸,果肉才渐渐融化成浓稠的蜜浆。热气模糊了她的轮廓,只有鼻尖上细密的汗珠还在闪闪发亮。
“尝尝看?”她舀起一勺,鼓起腮帮子小心吹凉。酱汁在勺子里微微颤动,泛着宝石般的光泽。甜味在舌尖绽放的瞬间,记忆突然闪回五年前的夏日——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分享的那杯葡萄冰沙。“是不是太甜了?”她问。我摇头,凑近她耳边:“还差一点……”她笑着躲开,却不小心碰翻了糖罐,晶莹的颗粒撒了一地,恍若突然降下的一场小雪。
暮色四合时,最后一锅酱终于熬好。滚烫的酱汁涌进玻璃瓶时,瓶壁立刻蒙上白雾。我们把浓稠的浆液灌进玻璃瓶,深紫色的流体在瓶中缓缓旋转,倒映着窗外的火烧云。妻子用麻绳系好瓶口,在标签上画了串歪歪扭扭的葡萄,旁边还写上了日期。“等天凉了,”她晃了晃瓶子,“我们还能尝尝夏天的味道。”
院子里,葡萄架的影子越拉越长。蝉鸣渐渐稀疏,晚风送来一丝凉意。她靠在我肩上,头发间还残留着果酱的甜香。我突然明白,所谓幸福,大概就是把一个个平凡的夏日,连同阳光、蝉鸣和葡萄的滋味,一起封存在记忆的玻璃罐里。而最珍贵的,永远是那个愿意和你一起等待果实成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