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渡无人舟自横 李昊天 摄
▲▲涂惜君
体检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阿宁手指发颤。她盯着CT影像上那个模糊的阴影,耳边回响着医生平静而残酷的声音:“考虑是肺腺癌,中期,需要进一步检查确定分期……”
走出医院大门时,初夏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阿宁机械地迈着步子,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医生的话。她才四十五岁,每周三次瑜伽,饮食清淡,从不抽烟——肺癌?这怎么可能?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女儿小雨发来的消息:“妈,我面试完了!感觉还不错,晚上回家吃饭吗?”阿宁盯着屏幕,眼眶突然发热。小雨今年读大四,正在为工作奔波。她想起上周还和女儿开玩笑,说要帮她带孩子,可现在……
“回,妈给你做红烧排骨。”阿宁颤抖着手指回复,每一个字都像在心上划了一刀。
那天晚上,阿宁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胸口堵得说不出话。她借口头疼早早回了房间,却在黑暗中睁眼到天明。凌晨三点,她蹑手蹑脚来到女儿房间门口,透过门缝看着小雨熟睡的侧脸,泪水无声滑落。
“为什么是我?”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绕着阿宁。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白天强装镇定,夜晚却被恐惧吞噬。她开始疯狂搜索肺癌的生存率、治疗方案,每一条信息都让她更加绝望。她想起自己坚持锻炼的每一个清晨,想起放弃升职机会只为多陪女儿的每个周末,想起从不与人交恶的处世原则——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第五个失眠之夜,阿宁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干枯的手指,想起自己承诺会看着小雨结婚生子。夜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自己可能连女儿毕业都看不到了。
“阿宁,你得找人聊聊。”闺蜜李梅在电话里说,“我认识一位很好的心理咨询师,专门做重病患者心理辅导的。”
“我没疯。”阿宁下意识反驳。
“但你在折磨自己。”李梅叹了口气,“就当是为了小雨。”
心理咨询中心比阿宁想象的温馨。淡蓝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彩画,角落里一盆绿萝生机勃勃。女咨询师看上去五十出头,戴着细框眼镜,笑容温和。
“请坐。”她为阿宁倒了杯温水,“李梅跟我简单提过你的情况。”
阿宁攥紧了手中的检查报告,突然不知从何说起。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最终被咨询师轻柔的声音打破:“很多人第一次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你可以告诉我,最近睡得好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像打开了闸门。阿宁讲述了自己的失眠,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对女儿的担忧——小雨还没找到工作,还没遇到可靠的对象,还没……
“听起来,你心里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关于女儿未来需要完成的事。”女咨询师轻声说,“但有没有什么是你想和她一起完成的?”
阿宁愣住了。她一直想着要为女儿铺好路,却从未想过她们还能共享什么。
“我……想看她穿婚纱。”阿宁的声音哽咽了,“想教她做我拿手的红烧排骨,想带她去云南旅行,那是她爸爸生前答应过她的……”
说到这里,阿宁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决堤而出。女咨询师静静递过纸巾,等待她平静下来。
“阿宁,疾病夺走了你的健康,但不必让它夺走你与女儿相处的每一天。”咨询师的声音坚定而温柔,“你刚才说的那些愿望,为什么不把它们列出来,一个一个去实现呢?”
离开咨询室时,阿宁的脚步轻了些。她站在电梯里,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突然想起小雨小时候发高烧,她整夜守在床边时的焦虑与无助。现在角色互换了,她需要让女儿知道吗?
那天晚上,小雨反常地早早回家,手里拎着阿宁最爱吃的栗子蛋糕。“妈,我路过那家店,就……”她的声音在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阿宁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小雨,妈妈有事要告诉你。”
当最后一个字说完,小雨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猛地抱住阿宁,肩膀剧烈颤抖。“我早就知道了……”她抽泣着说,“上周我收拾房间时看到了检查单……妈,我害怕……”
阿宁这才发现,女儿的手机浏览器里全是关于肺癌治疗的搜索记录,书桌上放着从图书馆借来的《癌症患者家庭护理》。原来这些天,小雨也在独自承受。
“我们一起面对,好吗?”阿宁轻抚着女儿的头发,突然明白了咨询师的话。疾病无法选择,但她们可以选择如何度过余下的时光。
第二天清晨,阿宁久违地睡了个好觉。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她听见厨房传来锅铲的声响和小雨跑调的歌声。床头柜上,一张崭新的清单静静躺着,第一条是:“今天,教小雨做红烧排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