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兰
“挽回我们将永远不再存在的时代的某些东西。”
掩卷,当202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安妮·埃尔诺的《悠悠岁月》中这么一个收官之句,不猝防中赫然在目时,瞬间竟莫名中想起了朴树在大红大紫之时,却在日趋迷惘中选择沉潜隐逸多年之后,出现在一个比较小众的音乐节目中,唱起李叔同作词的那首《送别》时潸然泪下,乃至几度泣不成声,甚至差点都唱不下去了的怅然、伤感。朴树何尝不也是如安妮·埃尔诺那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社会的演变和人生的短暂,无奈于“一切事情都以一种闻所未闻的速度而遗忘”,因而,朴树用《送别》来表达他对一切流逝的时代中的具象与内涵的眷恋与告别;一种时不再来的悲伤才让他泪洒舞台……相比较于朴树的伤感缅怀,安妮·埃尔诺则雄心勃勃地如贝多芬要扼住命运般的气势,用了20多年的生命时光做出了身心俱足的准备之后,要为历史为时代为“她”和“她们”,坚定地挽回重建起属于这个世界的“集体记忆”。她要让“一切”在她的“挽回”中“重建”,甚至成为活生生的“永在”。
《悠悠岁月》是法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安妮·埃尔诺历经20多年思考与推敲的杰作,但谈起此书何以用前所未有的“无人称自传”的叙述风格,从而形成了她独特的、“世界唯一”的文本典范的创作契机,我则宁愿相信这其实与她少女时代在读大学时的创作野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希望找到一种像通灵者那样能揭示神秘事物的陌生语言。她也设想写成的作品就像她的深刻存在而成为对其他人的启示,一种崇高的完美,一种荣耀——……她有什么不能付出?”这样的愿望,也为她在60多年后着手创作此书采用前所未有的“无人称自传”体裁去书写该书埋下伏笔,而对于书写自己所经历的时代与社会的世界性的“集体记忆”,在作者精心挑选的对从童年到老年一系列相片内容的无人称叙述,实际是在自己回忆的同时也促使别人回忆,以人们共有的经历反映出时代的演变,从而引起人们内心的强烈共鸣,大到靠前风云、小到饮食服装家庭聚会、乃至个人隐私,无不简洁生动。
而这其中所展现的,如果说仅是安妮·埃尔诺一个女人从孩童到老年的60多年的成长过程,那就太狭隘了。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生命对世界的不断由浅到深、由表象到深刻的认识,安妮·埃尔诺作为一个作家也已在由无意识到有意识的自觉中,完成了“以点带面”的借着对自己的“回忆”,承担起了对自己所经历的时代与社会的共有记忆的记录者。比如她在书写自己丰富的人生经历中,便穿插着她对阿尔及利亚战争、1968年的“五月风暴”以及总统大选等政治事件的看法。一种充满使命感的在场状态的叙述手法,使从个人到时代与社会乃至世界的“回忆”却又超越“回忆”,这本身承载的历史意义便已远超了她少女时代仅仅是一种“……,她希望找到一种像通灵者那样能揭示神秘事物的陌生语言。她也设想写成的作品就像以她的深刻存在而成为对其他人的启示,一种崇高的完美,一种荣耀——”创作野心的初衷,而是升华到了:“没有难以描述的、通过有灵感的咒语突然出现的世界,她也从来都只在她的语言、所有人的语言里写作,这是她打算用来对反抗她的一切施加影响的唯一工具。于是要写的作品就代表着一种斗争工具。她没有放弃这种雄心,但现在胜过一切的,是她想捕捉沐浴着从此以后看不见的面孔、摆放着已经消失的食物的桌布的光线,这种已经存在于童年星期天的故事而且不停地照在刚刚经历过的事情之上的光线,一种从前的光线,挽回。”
“挽回我们将永远不再存在的时代里的某些东西。”
是的,这就是安妮·埃尔诺书写《悠悠岁月》一书的全部意义,但事实上,无论体裁还是内容,它不仅是安妮·埃尔诺作为书写此书的意义,同时,又何尝不是作为读者的我们阅读此书的全部意义:我们,又该如何面对我们的“回忆”?或者,又该如何去面对“回忆”里的我们与一切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