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从记事时起,每年的农历二月,总有一天清晨,我会被“咕嘟”“咕嘟”的声音吵醒,那是大铁锅煮豆子的声音,阵阵清香飘来,我知道,父亲、母亲又开始做大酱了。
几十年过去,物是人非,煮豆子的人也从父母换成了中年的我。上世纪90年代之前的东北,大酱是家家户户每天餐桌上必不可少的食品。早春四月,菜窖里过冬的老三样:土豆、白菜、萝卜已经没有了,而五月的野菜还在雪地里萌芽,在这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小葱蘸大酱,便成了唯一的下饭菜。
无论时光如何荏苒,大酱,依旧是每个东北人心里永远难舍的情结。
制作大酱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特别复杂。首先要选豆子,剔除歪瓜裂枣的,只留下粒大饱满的秋天新豆子,陈豆子是绝不要的。将选好的豆子称重后洗净,放大桶里泡一夜,泡发起来,煮豆子时就可以不用经常添水了,而称重是为了发酵好后下缸时按比例放盐。泡好的豆子煮一天,儿时,这一天的午饭就是煮好的豆子。豆子煮熟了还要焖一夜,焖至烂糊,次日一早,趁还有余热的时候,用手把豆子捏碎捏烂,剁成双数的大酱块,比如,四个、六个、八个这样吉利的数字。剁好的大酱块用白纸包起来防止落灰,放置在墙角的柜顶上,在室温下自然发酵,待长出白色的菌体,大酱块有异味时,就要转到仓房低温的地方存放了。所以,总有人管东北大酱叫臭酱,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但真正的东北大酱不但不臭,吃起来还很香呢。
到了农历四月的时候,挑个好日子,把大酱块洗刷干净,掰碎成小块,在阳光下晾一天,然后下缸,缸自然要用热水洗刷烫消毒,防止杂菌污染。根据煮豆子时称重的斤数,按一斤豆子3至5两盐的比例下缸。加入从东山打回来的山泉水,水要没过大酱块。接下来就是最考验人耐性的事了:每天早晚用酱耙子“打缸”十几分钟。打缸,并不是击打的意思,而是用酱耙子在酱缸里上下搅动,翻出的杂质舀出来撇掉。这项工作需坚持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大酱块逐渐解体,再次发酵。一个月后,发酵好的新酱就香香的可以食用,无需再打缸了。
东北人吃酱,可谓花样百出,说是百搭绝不为过。大酱生吃有生吃的鲜美,炒熟有熟吃的醇香。哪怕一根黄瓜、一片萝卜、一叶生菜,都可以蘸酱下饭。哪怕只有米饭,加点大酱也会吃得喷香。
生酱并不是真的生,毕竟是煮烂的黄豆。把酱从缸里舀出来,小葱一蘸,嘴里一嚼,无需什么复杂的煎炒,那滋味已是美味。
熟酱做起来也是简单,锅里放油、烧热、放入大酱,因为酱易糊锅,所以要快速翻炒,几分钟起锅即可。至于鸡蛋酱、肉末酱……无非是大酱下锅前,先把鸡蛋或肉末炒熟而已。还有一种熟酱是蒸酱:鸡蛋打散,拌入大酱,上锅蒸熟,便是另一种风味……
一年中,最喜五月,各种野菜陆续下山,婆婆丁、小根蒜、大叶芹、黑瞎子芹、刺嫩芽、刺五加……用开水烫过了,蘸着酱吃,很香!捡一些野菜冻在冰柜里,春节期间如果大鱼大肉吃腻了,拿出野菜蘸酱吃,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任室外白雪纷飞,室内却仿佛春天就在身边!
有一年,儿时伙伴从山东回来探望老父,走时,我送了一罐自己做的大酱和其他一些特产。伙伴在北京弟弟家临时歇脚,弟弟和他商量,把大酱留下,他坚决不从,说什么都可以留下,就大酱不行!
这没有添加剂、防腐剂的大酱里,可满满都是故乡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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