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培琼
星期六晚饭后,接到老友微信,约隔天到世德堂水库后山走走。已经阴天好长时间了,但就是不下雨,所以北靠南岭、临着南海的粤东地区,不仅入不了冬,便是秋天吧,也只稍稍沾了一点边而已。能到大山里去,森林和海拔将给我们提供较充分的秋天的气息,故欣然答应了。
走了一段山路,友人说带我去看看水库小发电站的蓄水池。于是拐了个弯,向右边小路而去。
去年夏天的雨水很足,路旁的芦荻花开得很长很大,蓬蓬勃勃的,像一根根的孔雀毛,煞是壮观。它们在无风的路旁拥挤着、静默着。稍远处自由生长着各种知名和不知名的灌木。纯白的刺子花开成一条一条的花带,勾出各种奇怪的造型——竟然被我们发现有一个微笑状的,令人解颐。枳木的叶子红了好多了,甚而落了一地,这就是秋天的凭证呢。远远有一股松香的味道飘来,走近才知道遇到了一溜松树,大的被人砍下了侧枝,松针一小堆一小堆的,却并未枯透,估计松香就是这部分松针和树身的伤口分泌的。
突然从山坳里拐出来一沟清流,沟里的沙子都被洗得一粒粒晶晶发亮,像孩童的眼瞳般朴实纯净,可爱极了。水沟边的杂草有剁除的痕迹,老友说:蓄水池要到了。想着在半山腰能见到一泓静水,我的心怦然而动。
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水塘而已,面积且无半亩。但足以照见云天了,尽管只有层云。
细看之下,觉得有三奇:一、它修在山脊上,而不是聚水的山窝;二、塘虽小而水碧绿,像一块巨大的翡翠安放在山腰上——这水够深。但即使三四米深,按照眼前的水管和距离发电机的高度和坡度估计,应该发不了一小时的电水便干了,那么这发电站有修建的可行性吗——这就是第三奇了。
同行的老友物理学知识比我多,他解释说,这水塘的东边应该还有一条大水沟,但不知有多长。于是我们便沿着水沟向前走去,一探究竟。
越往山里走,感觉水沟上下的植被越茂盛。我们赞叹着这一方水土的膏腴,一边安步而行——沟堤很平坦,有一米多宽,人工修筑的痕迹很明显。我们慨叹着这该有不少的工程量呢。于是说到了闻名世界的红旗渠,更慨叹中国人的能吃苦、有智慧。闲话间,发现有些路段就修在悬崖上,即使有丰茂密集的树林挡住视线,但细看之下,不胜惊悚——下面即是深渊啊;有一节水沟竟然还穿过了一个石洞,不,是土洞——有一块巨石挡住了水道,但人们发现巨石下面竟是固结的泥土,于是挖了个洞,流水汤汤通过,且无需曲折,不用钻石,省时省力,堪称慧眼慧心。我们慨叹着不仅粤东而且中国的河山之美——俗曰“民以食为天”,食从何来?农业是根本,便应有土地,水热继之。环顾世界之大,土地尽多,而水热具备者,斯也少矣。非洲地平而少山,少山则不能蓄雨水,故雨季则涝、旱季则干:欧陆雨热不同期,中西亚热有余而雨不足,俄国地大水多而寒……放眼全球,能有地有雨有山有热的地区,唯吾邦与美国、印度耳,而勤劳智慧,更是有目共睹的。
一路上,看到水沟居然有几个溢口向山下泄水。其澎湃之声,足以悦耳;而漏水之故,让人顿生疑窦——其何以有这么多的水量呢?
老友乃徐徐而语曰:前面有小瀑布——这厮是生意人吗?而且就喜欢卖关子?
这条人工渠将近2千米,尽头是一小瀑布。即使现在是孟冬,但水流还蛮大的。远观似一条白练盘旋而下,近听也有急雨繁弦之声,而其水汽挥发及于周围,足以润滋我们因久旱而枯竭的心思。我感慨而作小诗曰:
小龙湫
流清石白泉声急,天外飞来神鬼泣。
不负朝云与晚霞,此流汩汩润乡邑。
至此,我终于知道小水塘之所以能发电的原因了,因为它是有源之水。若把沿途的几个溢口堵上,足够小电站夜以继日的运转。它让我想起了朱熹老先生的一首古诗,它所描写的景象在这里得到了全面的真切的呈现: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小水塘与水沟、小瀑布就像一条龙,而且是活的龙。小水塘便是龙的头。而小水塘之所以修在山脊上,那是为了引水管铺设的方便。它虽然小,却因为后面有绵长的储蓄,和源源不绝的小瀑布的水的补充,而呈现无限的广阔和强大。
它是包容的,含蓄的,灵动的。
是的,它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半山腰,而这翡翠,是吾辈先人不知用多少日夜、多少汗水甚至热血挖造的。它理应受到今天安居乐业的我们的尊重、感念和爱惜。
我知道这小水塘没有名字,但朱老先生早已于1千多年前给安排好了,就叫它“半亩方塘”——我们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和可爱。
再见,半亩方塘,你这隐逸的历史的精灵。
再见,半亩方塘,你这潮汕人改造大自然的记录之窗。
致敬,我们的永不衰竭的探索精神。
作者简介
林培琼,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揭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