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鸿
“南风去了东风来,东风来了笑面开;掠鱼都是东风力,鱼虾满载伊送来。”到休渔期时,总会想起村里阿嫲们哼唱的这支潮汕渔家童谣。
粉色的云彩随风飘摇,接住从海面另一端射出的光芒,风渐凉,渔村的暮色悄然降临。渔民们聚在码头旁的小卖部里喝工夫茶,其中一位较年长的伯伯大声喊:“日暗了,快回家吃饭去!”海边玩闹的孩子们带着双脚的咸湿和沙粒,被“赶”回家中……窜入巷子的风带来渔家人的炒菜香,远处渔港的海水起落,靠泊的渔船列作一排,在海与风的作用下晃荡。
生长在潮汕海边小镇的人们,总是喜欢夏夜里,那种因大海、海风和浪潮声带来的氛围。大人们在老屋门口冲茶、谈天说地,孩子们在堆得像小山的渔网上面捉迷藏,那是经母亲们清洗和缝补过的,干净、有一种通透的海味。
夜里,五哥约我到渔港的渔排去,说是钓鱼。
码头上,一股柴油味混着沉淀已久的鱼腥味,船上的渔灯不停地亮,闪着绿色与红色的光。一个中年男人操着摆渡船靠向码头边,船舷边绑着的轮胎刚好作为缓冲,这是来接我们的。只见男人嘴中叼着一支烟。手电筒打起亮光,把船照亮,他接我们上船,然后操舵旋回,将船掉头,驶向渔排。
低头看,甲板底部沾着鱼鳞,在光的照射下闪出银光。摆渡船的甲板浸满了湿气和咸水,但依旧让人感觉踏实。晚间烈烈的风吹散烟的气息,他坐在船头,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发出类似“嗯”“啊”的声音提醒我们注意安全。
村里的渔民叫他“阿哑”,他年轻时就开始学驾摆渡船,现在已经靠攒下的钱造了一艘属于自己的船。休渔期时,接送船老大们到渔船上洗养甲板、修缮船舶。开航前,为渔船运送船员、渔网、食物和供保鲜渔获的冰块。在渔船进港时,帮忙运载鱼虾蟹。
我们坐在渔排上,呼吸时,可以闻到浓浓的盐味。五哥带我装好钓具,挂好饵料,抛向远处的海面,在浪涌起伏间感受鱼线细微的变化,静静等待。海上的月色总是很美,岸上有个村里年轻人回乡经营起的烧烤摊,店名叫作“海边烧烤”。摊前支起的灯光跳入海面,忽然,远处一阵烟火升起夜空,参与到海浪与风声的演奏里。随后,在我们的注视下,月色向烟火的绚烂告别。
阿哑搬了张凳子,到渔排守夜人围起的茶几处,听他们谈天说地。他不会说话,只是接着大家递来的烟,静静地看着。
突然,五哥起身,激动地喊了一声“有鱼来了”,只见他手提着杆,杆拉着线,线拽着水中激烈跳跃的波浪,来回巡绕,慢慢往渔排近处移动,与我们同行的少年拿起网一抄,激烈的波浪化作一条银色又泛着微微金光的鱼。阿哑发现我们的动静,跑了过来,五哥兴奋地向他展示我们投入半个多钟头换来的“战利品”。阿哑帮我们把鱼放到秤上看重量,转过身向我们伸出一个大拇指,然后舀了一盆海水,将鱼养在其中。
过了一会儿,我钓起一条不知名的小鱼,阿哑看到后又从茶几处凑过来,朝着我们大力地摆了摆手,提醒我们不要碰它,指着鱼身上的突出的刺,一旁的少年说,“鱼鳍有毒素,被打到会生疼发肿。”
海风渐渐大了,浪也不甘示弱,一层追一层,渔排晃动得愈加频繁。阿哑揉灭手中的烟,将刚开始拿的凳子叠回原处,示意我们收好东西准备回程,随后接我们上了岸。离开前,五哥从岸上朝他投了一包烟,他接过之后,点头了点头,低头继续检查缆绳。
回家的路上,我问:“他有老婆吗?”
“有呀,孩子都有两个呢,他是个很刻苦的人!”五哥回答。
假期结束,我启程回校。而阿哑依旧在这里,像乡里所有靠海为生的人们一样,继续着忙碌,继续着与大海的羁绊。
码头的浪潮陪伴着一代又一代人,有如父亲一样,渴望满载而归的讨海人,也有如阿哑一样,在港湾里来回穿梭的摆渡人,而现在,还有回到家乡期盼大有作为的后生们。
又是一天早晨,他在通往码头路上的食店里吃过一碗卤肉粥,然后作为代表,去唤醒渔港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