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彪
六月的晨光刚刚漫过东篱,天空便铺展开一匹金黄的绸缎。骄阳似个豪爽的主妇,将满捧的璀璨珠玉倾泻而下,连屋檐下垂挂的蛛网都成了水晶帘幕。我总爱在这样的时辰推开木格窗,看阳光在青砖地上织出菱形的光毯,斑驳的树影伸着懒腰,一寸寸丈量着光阴的厚度。
原野此刻正披着绿锦袍起舞。麦穗们谦卑地垂首,沉甸甸的穗尖却藏不住丰腴的喜悦,彼此摩挲着发出沙沙的私语。风是最殷勤的琴师,掠过田埂时拨动万千金弦,霎时涌起层层叠叠的麦浪,直向天边奔涌而去。野菊与蒲公英在阡陌间争宠,前者擎着素绢团扇,后者摇着绒球铃铛,惹得蜂蝶们在花径间醉醺醺地打着旋儿。就连沟渠里几株歪脖子柳,也学着邻家少女的模样,将青丝探入水面梳洗。
檐角的风铃刚摇散午间的困倦,菜畦深处便闹起窸窣响动。夕照为每片叶脉镀上金箔时,豆角藤正攀着竹架打探云端消息,番茄苗腆着圆鼓鼓的肚腩,将青涩的脸庞悄悄染红。我蹲在垄沟间拔草,看蚂蚱穿着翠色燕尾服在瓜蔓上献舞,瓢虫举着朱红盾牌在叶底巡游。忽然听见篱笆那边传来窃笑,原是几串紫茄躲在叶伞下,偷窥黄瓜与丝瓜比赛攀高——细长的触须正顺着竹竿写满向上的五线谱。
最妙是黄昏时分的阵雨。乌云像顽童推倒的墨砚,洇染出深浅不一的水墨画。雨珠们踩着细碎的步点,在瓦片上跳起踢踏舞,又顺着青苔斑驳的墙根溜进土里。田垄间的玉米苗仰着嫩黄的脸颊,贪婪吮吸这天降的琼浆,每片叶尖都悬着晶莹的泪珠。待云破处漏下几缕金线,水洼里便跃起无数银鲤,驮着晚霞的碎红游向天际。
暮色四合时,炊烟在黛瓦间袅娜升起,裹着柴火的暖香攀上葡萄架。萤火虫提着灯笼巡夜,蟋蟀在墙根调试琴弦,而我就着月光研墨,将这六月的乡居岁月,细细录进泛黄的笺册——那里头藏着的,尽是草木托风捎来的情话。 |